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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 海 浪 花 连载(三)
作者:作者//余 荣 华
发布日期:2023-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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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求学之路

(一)幸运的小学生

父亲驾着他的小船走苏北、闯江南,往返运送货物,在这个过程中,父亲遇到的最大的问题是记账,他本身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他写不出货物的品名,记不清价格的涨落变化,不会记账本,货款进出的统计,全凭自己大脑的记忆。这一切大大地约束了平时的交易行为,父母也深深地体会到文盲的苦痛,父母亲经过反复考虑,下定决心,一定要使祖辈不识字的余家后人,有文化,会算账,不能世代都是睁眼瞎。

1948年,我的家就在昔日的建阳县(现已更名为建湖县)荡东区蔷薇乡复兴村,那时区政府在单庄,乡政府在萧庄,还有农民协会。

在一次村民大会上,村长萧鹤喜和农会会长李世勤站在土台台上向全村高兴地宣布:“我们村有小学校了,咱们的孩子可以上学啦!”村里创办的第一个小学,就是黄泥沟的复兴小学,小学校坐落在黄泥沟中段的北岸,那是一位姓商人家的房子,不知是什么原因,商家拿出了多余的三间平房。小学校利用这空着的三间平房做教室(后来学校向西搬迁,到一个姓萧人家的旧房子里),小学校长是本村的周适之老师,也是小学校里唯一的老师,周老师的家就在我们村里的复兴小学隔壁。

村里有了小学校,父亲喜出望外,他梦寐以求的愿望,终于可以实现了。这时候我已经九岁了,就要开始上学啦!父亲给我穿上新衣服,领着我早早地到学校报了名。值此我幸运地成为祖祖辈辈文盲的余家第一个学生,这可是破天荒的头等大喜事。当晚,父亲把左邻右舍请到家里吃饭喝酒,他亲自做了几个拿手菜,轰轰烈烈地热闹了一番。

我们村里开办了第一个小学,穷苦人家的孩子走进了教室,我是村里的第一批小学生,周适之老师是我的启蒙老师,也是我心目中第一好老师,他穿着一身蓝布衫,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眼镜,两个圆形的镜片擦拭得明晃晃的,全然一副学究模样。周老师非常负责任,无论春夏秋冬,他都是第一个走进教室,在讲台上等待上学的孩子。大家走进教室,把大字本一一交到讲台上,又赶紧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周老师每次都要抽查一部分同学背诵课文。课堂上,周老师特别严肃认真,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从来也没有给我们讲过一个笑话,我们学校里有十八位小学生,大都是一年级的学生。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同学很少,学校的教科书,都是由区政府统一发放的,三个年级的同学,在一个教室里上课,周老师先给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同学布置作业或看书,然后给三年级的同学上课,讲课结束后,留下作业,再分别给其他年级的同学讲课,依此类推,每天的上午,他给每个年级的同学都要讲一次课,也就是说,每天上午有三节到四节课,他安排得有条有理。

周老师对学生的要求都很严格,每一个学生上学不能迟到,如果迟到了,就要站在门口听课,等老师同意后才能进教室,上课时,不能做小动作,不能交头接耳说话,不遵守规定的人,不是罚站,就是用戒尺打手心,每天写大字的作业必须完成,其实,每天的作业只有写大字,没有交大字本的人,也要打手心;周老师要求一年级的同学,每天早晨到校早读,早读以后,才能回家吃早饭,我们一年级的同学,上午第一堂课就是背书,凡是背不出来的同学都要打手心,差不多每隔两到三天,都会有同学的手心挨打,但是,大约有一半以上的人还是幸免的,我就是其中的一员,我们对周老师都有一点怕,每次见到他,那可真是毕恭毕敬,在我们每一个同学的心里,周老师好可怕,在他严肃认真的背后,又流露出慈祥的一面,他对每一个学生都是疼爱有加,有年冬天,我们村里一位姓朱人家的孩子来上学,他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他家里比较穷,身上穿的衣服很单薄,在一次背书的时候,朱同学就背不出来,按通常的规矩,老师要打他的手心,当周老师走到朱同学的身边,抓起朱同学的手一看,两只手均有冻疮,周老师一言不发,给大家布置了作业,急匆匆地走出校门,到隔壁的家中拿了一件小棉袄,给朱同学穿上,在寒冷中瑟瑟发抖的朱同学,感动得大哭不止。我曾经问过爸爸,周老师为什么对我们学生这么好,爸爸说,周老师只有一个女儿,因为他没有男孩,他就把学生当成自己的儿子看了”。其实,在以后的多年观察中,爸爸的这个解释并不是最正确的答案。

(二)心酸的中学生

1、挺进中学

1954年9月1日,我轻易地跨进了建湖县初级中学的大门,说起进入建湖县初级中学,有一段心酸的记忆。

建湖县初级中学是我们县最高的学府(当时全县还没有高中),学校的校址是在一个荒野的地方上建立起来的,据传说,当时平了很多坟头,晚上,在教室里上自习课时,有时候,可以看到学生操场上有磷火躲躲闪闪,飘忽不定,这一现象也验证了人们的传说。

1954年的夏天,发生了多年不遇的洪涝灾害,连续半个多月的滂沱大雨,象瓢泼一般,河水猛涨,黄泥沟两岸的河堤几乎全被水淹了,房屋基墩较低的人家,屋内积水足有半尺深,所有的稻田成为一片汪洋,为防止蔷薇河里的河水倒灌,黄泥沟的西坝头和东坝头均已封闭,在复兴圩子的大堤上,架起十多部水车日夜不停地向蔷薇河排水,以挽救复兴圩子里濒于淹没的水稻。

最近的几年,农民种地的积极性很高,农业收成也很好,那时,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水灾,全民救灾的热情非常高,全村的人民都在行动,凡是能踏水车的人,全都自动上岗,日夜不停地干,人停车不停。人们的抗洪涝的劲头如此充足,人们与天抗争的场面,那种自觉性,那种奉献精神,那种忘我精神,的确是史无前例的,当然在救灾中我也是一个不可缺少的劳动力。那时,我刚从蒋营高小毕业,父母亲也不打算让我继续上了,就在这个时候,蒋营高级小学的仇兆鑫校长和我的班主任朱称能老师,冒着大雨气喘吁吁地跑到我家,动员我去参加县里的初中招生考试,仇兆鑫校长对我父亲说:“荣华的学习成绩比较好,为了学校的名誉,一定要去县城参加招生考试”。其实,我从村里的小学四年级毕业后,能够读完两年的高小,就是父母亲的最高理想了,至于考初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思想准备,不过父亲有一句口头禅:“人在人前闯,刀在石上荡”。他说,读不读书都无所谓,让孩子出去闯一闯,也有好处,荣华从来也没有到过县城呢!到县政府所在地湖垛镇开开眼界吧!仇校长的动员终于成功了。这次升初中的考试,我们村去了四人,我们乡共去了6人,蒋营小学共去了24人,因为是蒋营高小第一届毕业生,仇校长特别重视,专门雇了一条大船,并且放了鞭炮,敲锣打鼓地欢送我们,在一个非常热烈的气氛中,大家高高兴兴地参加考试,由于水势较大,大船直接开到建湖县初中的操场上,经过两天的考试,我回到家中,继续参加排涝工作,这个时候,全家很需要我参加农业劳动,家里有高龄的老祖母,姐姐已经是大龄了,我是长子,弟弟和妹妹都很小,我理所当然地算家中主要劳动力。我也曾经想过,如果我在家一边劳动、一边自学,难道不能有所成就吗?过去,有很多自学成才的人,难道他们是神仙吗?在家务农的理想已经基本形成。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建湖县初级中学的录取通知单来了,蒋营小学共录取了五人,其中就有我,一辈子不识字的父亲知道我考上了初中,打心眼里高兴,他亲自送我到建湖县初级中学来了。在建湖县初中学习的三年中,我享受了最高助学金,学费和杂费全免,没有住宿费,每月的伙食费7.5元,由助学金中的8元钱扣除,如果节假日回家,还可以退伙食费,算是自己的零用钱了.也可以说,我轻易地度过了三年初中的生活。
 

考取省立扬州中学
 

扬州中学是江苏省著名的高级中学,校址在扬州市,是省一级的中学,全名是江苏省扬州中学,通常又称为省扬中。据说,扬州中学的师资力量雄厚,教学质量高,学生考入大学的比例能达到90%以上,历年中考时,扬州中学的录取率都在10 % 左右,要想进入省立扬州中学是非常难的。我并不是扬州地区的初中毕业生,能否跨区参加扬州地区的中考,可能性也比较小,想进省立扬州中学太难啦!

家中兄弟姊妹六人,唯有我一人在初中读书,家中缺乏劳动力,我已经读完了三年初中,要想继续上高中,还要去省立扬州中学读书,做梦也都没敢想过。

我和堂叔余金友都是当年的建湖县初中毕业生,家境情况基本相似,在毕业前一个月,我俩就不打算再考高中了,准备利用初中学到的一些科学知识,办一个养兔场,兔毛可以卖钱,兔子的粪便又是肥料,农业上很需要,经济效益一定可观,依此可增加家庭的经济收入。我已经买了两对“安哥拉”大白兔,又买了一本《养兔法》科普书,用作理论指导,意欲大干一场。父亲很高兴,用了三天时间,专门做了一个大兔笼,给我们很大支持。筹办一个养兔场的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脑子里从未想要考高中这件事。

我们村有两位在扬州市财政学校读书的学生,一位是陈德昌,一位是王连芝,他们都是在初中毕业后,考取了扬州市财政学校,在寒假回乡时,他们给我父亲讲,扬州市的学校如何如何好,建议我在初中毕业后,去扬州市参加升学考试。我在初中快毕业时,他们又写信给我,再次动员我去扬州,参加升学考试,我反复和父母亲商量,父亲思前顾后,抱着出去试一试,见见外边的世界也很好的观念,决定:“到扬州市去玩一趟吧!”。当时国家有个新政策出台,初中毕业生可以到外县市参加中考,这是第一个好运。建湖县初级中学校务处主任刘长栋老师很理解我们,我和堂叔余金友,顺利地拿到了去扬州市参加升学考试的介绍信,遇到了好老师刘长栋,又是一个好运。

1957年8月16日,我和金友叔乘轮船到了扬州市,这一天是个大晴天,骄阳似火,从轮船码头走出来,虽然穿着薄薄的汗衫,刚走了几步,就满头大汗,汗衫全部湿透。我们第一次来扬州市,找扬州市财政学校谈何容易,正在扬州市渡江桥南侧徘徊时,突然,看到迎面走来的两位青年,他们的汗衫上印有“扬州市财政学校”字样,我们就顺着这两位青年相反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时间已是下午一点多了,终于找到了扬州市财政学校,但是,财政学校传达室的人告诉我们,现在已经放暑假,无法找人。正在焦急不安时,我们在大门口见到了王连芝,欣喜万分,他立即把我们接到宿舍,并和陈德昌取得了联系,又从食堂里拿回来饭菜,吃完饭以后,又带我们去浴室洗澡,陈德昌、王连芝二位的热情接待,深深地感动了我们,更是一个好运。

8月18日晚上,陈德昌、王连芝二位和我们研究报考志愿问题,他们认为:报考志愿问题,一是扬州师范,考取后,无经济负担,免费上学,但是,报考的人数多,不容易录取,学制也需要三年;再则是省立扬州中学,这是一所著名的高级中学,名气大,你们主要是来见世面的,何不考一考有名气的学校呢!考不上,也有面子。在陈德昌、王连芝二位的鼓动下,8月21日,我们俩终于参加了省立扬州中学的入学考试。至今我还记得,当时语文考试的作文题是《我所见到的新气象》,考试后,我和金友叔就回到家中,一心一意地筹划着养兔场的事。

人生真是不可预测,我偏偏接到了省立扬州中学的录取通知书,出乎意料地被录取了,要进入省立扬州中学竟然如此容易,这么简单。可是,要真正进入高中,又有更多的顾虑和苦恼,出现更多的难堪和坎坷,在我的一生中,那时的前前后后,那时的一切的一切,难啊!太难了!

陈德昌、王连芝在暑假快结束时,二位专门从扬州市赶回来,他们对我父亲说:“我们是专门回来接荣华的”。并多次找我父母谈心,反复说:去省立扬州中学读书的前程如何远大、被扬州中学录取是多么不容易,这是多么光荣的事,应如何珍惜等等,村里的亲友也动员我去上学,首先是金友叔叔劝我到扬州中学读书,他说:“能考取这样有名的高中是不容易的,机会难得,养兔场的事不一定能办成”。父亲和母亲也动心了,他们觉得我们家祖辈不识字,能有初中毕业生,已经是奇迹了,今天又考取高中,在我们这个穷乡村,是没有先例的,能考取省立扬州中学,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能去就去吧。然而,上学的费用怎么办?要从村合作社里取出现钱来,是非常难的,能去扬州中学吗?

在当时农村互助合作化的年代,农民主要的财产,全部折款入股到村合作社,我家的六亩水田,还有一条木船,也折款入股到合作社,在账面上,我家在合作社里是有存钱的,合作社是我们国家在农村的基层组织,是我们村全体人民的领导机构,也是一个集体经济核算单位,刚成立不久的村合作社里,流动资金很少,一般情况下是取不出现钱来的,如果家里有及其特殊的情况,需要经村合作社领导特批,才能取到一小部分钱。

上学需要钱,9月1日就要开学了,去扬州市的车船路费都没有,这又怎么办?这是进扬州中学最现实的难题!

离开学的日子仅有三天了,当时只能从村合作社里借到钱,父亲到村合作社里去过几次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现在合作社里确实没有现钱,从我们家的亲朋好友那里也借不到钱,父亲急得团团转,箫社长曾是我们村的村长,是村合作社的社长,他是个文盲社长,自从村里有了小学,他就兼任小学校的校务主任,主管学校的行政事务。平时对于学生入学的事,他都积极支持的,现在,箫社长是最有希望帮忙的,思前想后,最后认定,只能依靠村合作社。父亲每天都向箫社长反映情况,王连芝和陈德昌也帮助我们,劝说箫社长,支持我上学。村合作社的领导,知道我被扬州中学录取后,要去扬州读书,对这件事非常重视,他们认为村里能有高中生了,这是全村的光荣,这是贫下中农的光荣,我们应该全力支持与帮助,但是,村合作社确实没有现金,村合作社的领导经过数次研究,想了很多办法,仍然没有结果,又过了两天,村合作社要到马厂粮站卖公粮,卖公粮时会有现钱,村合作社的领导终于有办法了,同意从卖公粮的现款中“借款”30元。“马厂粮站”离我家至少有15里路,当时,已经傍晚了,平时,我是不敢在夜晚走路的,更何况路上还要经过非常荒野的坟地,听说可以到“马厂粮站”去取钱了,我高兴极了,不顾一切,一股劲地跑到“马厂粮站”,找到当时的卖粮负责人肖庆广,凭着箫社长盖章的批条,取了30元钱,回到家,已经是半夜的时候了。在村合作社的帮助下,开学的费用终于解决了,我兴奋极了,又是一次关键性的好运,我可以去省立扬州中学读书啦。

我和陈德昌、王连芝三人,一起乘轮船前往扬州市,到了学校,陈德昌帮我拿行李,一直提到学校的“树人堂”大门口,不是亲人胜过亲人,在他们的帮助下,我成为了扬州中学的一名高中新生。进省立扬州中学难,难于上青天。今天,能在这个神圣的殿堂里读书,是我人生中一件十分幸运的事。

(未完待续)

 

整理:吉 农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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