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二年过去,弹指一挥间!
然而,六十年间的金戈铁马,嘹亮的军号声声,肩扛手提,车马奔驰,雪域高原,酷寒烈风,入梦来去,总让人魂牵梦绕。那可是六十年的梦境,遗落在金银滩上的海市蜃楼?
1958年8月,中央军委一声令下,我们那个8091,后来改编为89346的老部队,从山丹军马场“背上了行装,扛起了枪”,告别了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奔腾如波涛汹涌的马群,开赴金银滩,开启了二上青藏线的艰难征程
海北金银滩,本是一个美丽而充满魅力的大草原。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青草萋萋,格桑花,太阳花,马兰花,漫山遍野,白云般的牛羊马群,在绿如毡毯的草地上觅食,连绵起伏的祁连山,猛虎般拱卫在金银滩前后,西来的候鸟,盘旋飞翔在蓝天白云下;冬天来了,枯黄的芨芨草在灿烂的阳光下闪金耀银。金银滩是牧民产金生银的地方。
金银滩极度神秘。方圆几十里,不得常住人家,政府一声令下,祖辈生于斯长于斯的牧民们,赶着牦牛,驮着家当,无怨无悔地远走遥远的草滩;偌大的一个草原,被划为数十个宽阔的区域,代号,建立若干个厂区;金银滩外,设立了不少警戒线,所有人车,不得允许,不得进入滩内。还有传说,不断有不明身份的人,被送进滩内,分在不同的厂区,从事着谁也不知道的营生;一车车不知名姓的仪器设备,悄无声息地拉进厂区;滩区内,里三层外三层地被荷枪实弹的军人们警戒保卫。一个生金长银的金银滩,一霎时变得神秘而恐惧。
我们部队不明白,这个名叫金银滩的大草原,果真就这么神秘吗?神秘的金银滩需要铁路吗?金银滩既非终点又非起点,说到尽头,也是一个大草原,一无矿产资源,又不是名市重镇,莫不是想把这里的牛羊皮毛运到内地,换取牧民需要的生活用品吗?
无论如何,执行命令,是军人天职。铁路从湟源起步,向着海晏,一米一米,向前延伸,线路划出来了,似一条攻击线,直指金银滩;路基垫起来了,宛若一条微缩长城,蜿蜒起伏;桥涵点定了,开挖基坑,桥墩如雨后春笋,节节攀升,涵洞一座座圈起,如一条条弯曲的拱躯,鼎负千斤之力;片石变成道砟,尺寸似尺子量过,大小三五公分,用车拉到工地,上到路面,一车车拉来,一层层加厚,再一尺尺量平厚度;油枕来了,松木材质,四方四楞,柏油炮炸,坚固耐用,且不易朽蚀,一根根从车厢中卸下来,扛上官兵肩头,快步跑上路基,摆上碴面,像一节节琴键,待机演奏铺轨通车的一部大戏;钢轨来了,新中国的工字钢,全体官兵齐上手,排队一列,面对面,弯下腰,伸出胳臂,双手抓紧钢轨,喊起号子,步伐齐整,一步一挪,看准位置,瞄齐轨线,放上油枕,一轨放好,再平行放另一根;固定轨排,可是一件富有艺术性的环节,千锤百炼的道钉工,取一枚道钉,放入夹板卯眼,抡起十八磅大锤,一声呐喊,声住锤落,那枚道钉便牢牢钉入油枕之中,一钉砸入,再取第二枚,如此三番,不过半晌时间,钢轨便被牢牢固定在油枕上,一根固定了,如法炮制,再钉另一根,路基上,数十个道钉工,演绎着一曲曲多快好省,力争上游的劳动大戏。冬天里,穿着粗布棉衣棉裤,戴着毛帽,风雪之中来去,冰天里上下,从不畏惧;春秋时,挽胳臂挽裤腿,赤膊上阵。就这样,铁路铺向了金银滩,就连编组站也修好,等待着运载急需东去的物资。
我们的部队,又一次泛起了嘈嘈窃议,什么呀,真的一样,只让我们知道“02”代号,不知道干什么营生。还要给你铺一条铁路,用得着吗,我们不会用大炮打蚊子。首长听到了,瞪着眼,吼着这些官兵:铁道兵嘛,一切行动听指挥,党叫干啥就干啥。该问的问,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谁说了,我要了谁的命。铁路铺在金银滩前,不是目的,再修一条装配线,外加一个车站,这才算完毕。修不好问罪,修好了记功。从此,对部队的管理也越来越严格,不许随意外出,不许接触外来人员,部队生活两点一线,给家里亲友写信,只说修路,不说别的,地址使用信箱代号。部队内部平添一丝神秘的色彩。
首长的话让人憋屈,“02”的做法让人窝火。都是部队军人,政治素质比起“02”人员更高,可是进入厂区,还得要接受检查,就连施工工具也不例外。铁路修进“02”门里,需要运进大量物资,可是,汽车开到门前,停车接受检查,不但驾驶室,车厢中装载的物资,就连发动机,车底盘都得要全面检查,司机也要换成内部司机。铁路越修越长,运输距离也越来越长,221厂的检查和换人也越来越严进一次厂区一次检查,一次检查交换一位司机。施工在严密的检查中推进。专用线和车站在这种严格的管理中完成。
按说,铁路修进金银滩,修进“02”区,我们就可背起行装,扛起枪来,转入另外一个战场。在其他战场,我们可以无拘无束地放手施工,为祖国再修一条新铁路。是的,1963年底,军委命令89346部队,撤出金银滩,移防外地。修铺的专用线,留部分人员,负责管理维护职能,行政由“02”代管。我们就这样,一部分人走了,别离了金银滩,走向了新战场,一部分人留了下来,和“02”职工风雨同舟,共筑辉煌。
留下来的战友,不再问及把铁路修进这里,为了什么?出走的战友却在心里不断发问,金银滩,这么神秘,代号“02”,哪路神仙,能让我们把铁路铺到厂区里,还要修一座车站,到底是为了什么?这个无法破解的设问,没人给出答案。几十年风雪金银滩,无怨无悔,四十年对神秘金银滩的索寻,无踪无影。但这心中无法诠释的谜,却时刻存留在我们铁道兵心中。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1995年5月15日,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全面退役,成为世界上第一个自主退役的核武器研制基地。或许这则新闻,对于普通人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平常事件,可是对于我们奋斗在风雪金银滩的铁道兵,不啻为核弹的轰爆,三十多年悬浮在心中的那团谜,终于在这一则新闻之下找到了答案。
1958年7月,中央批准原子弹研究选址报告,各路大军进驻金银滩,打响了建设新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的战斗!随后,中央一纸令下,数万名科研专家,技术人员,干部职工,建筑工人和人民解放军,警卫部队指战员,服从需要,奔赴草原,在风雪高原唱响了一曲艰苦创业的凯歌。8月,代号为“02”的中国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建设工程正式启动。各路建设大军汇集在金银滩草原,怀着强烈的民族自尊心和责任感,以三顶帐篷起家,在高原牧区盖厂房,修铁路,建公路,至1963年底,第一个核武器研制基地基本建成。
有谁能知道于敏、王淦昌、邓稼先、钱三强、郭永怀、程开甲、彭桓武和陈能宽,这些核武器研制大咖,秘密地进入基地,隐姓埋名地开始了核武器研制的艰难征程。他们和数万名奋斗者一样,住在简陋的毛坯房里,吃着见不着油腥的土豆面条,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夜以继日地工作;不同的是怀着一腔报国热血,走独立自主科研之路的宏大理想,在核武器的科学领域里,为新中国不懈努力。那位值得我们永远缅怀的郭永怀,在飞机失事的危急关头,用身体保住随身携带的比生命还珍贵的科技资料,生命永远定格在辽远的蓝天白云下。不久,代号“02”被221厂取而代之,再不久,1995年金银滩核武器研究对外解密。
2024年11月,一个漫天飞雪的日子,我们几个89346部队的新兵(也是年届古稀的人了),怀着对老战友和核武器科研专家的崇敬,来到了金银滩,寻访他们的战斗足迹,去接受爱国自主、艰苦奋斗、自尊自立的精神教育。
无须导航,那条铺设在崇山峻岭中的铁路就是航标,追着它,就能到达那个一直埋藏在心里的神秘之地金银滩,221厂所在地。果真神灵,一条铁路直接把我引到了原子 城的大门口——西海市金银滩,221厂就建在金银滩的腹地。等不到在门口多看那高高矗立的雕像,我们直奔原子城纪念馆而去,在哪里,通过影像、文字、图片、实物等媒介就会看到当年他们奋战的场景。进入纪念馆内,一幕幕艰苦岁月的场景,相继映入眼帘。为什么我眼含热泪,因为我把你爱得深沉。我一件一件地看,一室一室地走,尽量把曾经的英雄和事迹,铭记在心里。我很感动,在那物资匮乏的建国初期,这些不畏艰难险阻的科学家,人民解放军,警卫人员,职工,默默无闻地战斗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大草原上,不畏艰难,无私奉献。他们之中,很可能有成为科学大家,行业泰斗,职场顶尖的人,但是,他们甘愿在默默无闻中牺牲,也不愿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他们,为祖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被视为放无上荣誉!
展室一面墙上,贴着一张黑白照片,那是两队肩扛杠子,抬着钢轨,踏着整齐步子,走向铁路路基的生活照,他们身着老棉被,头戴火车头栽绒毛帽,脚穿解放鞋,身旁飞扬着尘土,衣服破旧,但精神抖擞,斗志昂扬。看着照片,我不禁激潮澎湃,热血沸腾!多么熟悉的场景,多么熟悉的身影!这就是我们老班长当年奋斗在金银滩上的战斗场面,他们虽说背对着照片,看不清面容,但我们认得出,他们就是为着金银滩科研做出贡献的老英雄。或许所有来到这里参观的人,叫不出他们姓甚名谁,但是,共和国的历史上,却永远记着这些为祖国繁荣昌盛而付出不懈努力的铁道兵!
一条铁路,通向曾经的221组装车间。在那里,远离厂区的地方,铁路连着一个火车站,说是组装车间,其实是221厂产品的上车站,从这里,221厂产品将乘坐铁道兵专列,走出金银滩,远走罗布泊,完成它最后的闪爆,去接受实战的检验,也去接受祖国人民的检阅。天气晴好,蓝蓝的天上,白云飘飘,逶迤起伏的祁连山冰雪覆盖,金银滩上的芨芨草闪金耀银,或是为了迎接我们,那座车站,静静地矗立在远方的草地上,雪山映照着它那短小的身材,低矮的站房挺得笔直。走近了看,车站模样依旧淳朴憨厚,物件还是老样。是的,物件虽老,模样憨厚,但它却承载着共和国的尊严和不屈,走向大漠,走向天空,也走向西方列强核讹诈的正面。当年,是我们89346部队的火车司机,开着0次蒸汽机专列,把从二分厂组装的第一颗原子弹,送往罗布泊。当然,我们的铁道兵司机,并不知道他所肩负的重任,只是说运送一件普通产品,远走他方。当时装载上车时,没有鲜花,没有盛大的欢送仪式,一切都在夜间秘密进行,如同一次普通货物运输。多少年后,这个装车点被命名为“上星台”,成为见证历史的一座建筑。我们对着“上星台”,深深一躬,默默地说着,老班长,新兵向你致敬了。
那时候,我们曾经多次不解地询问,金银滩上需要修建一条铁路吗,这里不是大都市,亦不是工业重镇,又地处祁连山下的大草原,把铁路铺进金银滩里,是为了什么呢?那时的不解,谁也说不清,即便部队首长也说不清,就是能说清,也不能说清。当年,在221厂工作的一位女工,当听到原子弹在罗布泊成功闪爆的消息后,惊讶地问,哪里造的原子弹,这么快就成功了?成为221厂保密的经典。回来的路上,我听随行的李闯民战友说,美国人把丢向日本的一枚原子弹叫作“坏孩子”,我们专家叫它“秋小姐”。中央首长询问进展情况时,从不问原子弹研究如何了,总是温柔地问“秋小姐”的情况如何?我听了,突然明白,当年铺路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秋小姐”,所有的付出都是为了“秋小姐”作嫁衣裳吗。我自豪,我们铁道兵也为“秋小姐”的出阁,缝穿过一针一线。
钱学森说过,两弹一星的研究,是一个庞大的工程,需要一大群人的不懈努力,众多双手的托举。如今,在一大群人的不懈努力,众多双手的托举下,我国的两弹一星事业以巨人的身姿,已经屹立在世界东方,令朋友敬仰,敌人惊慌!我们铁道兵呢,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位,也是那托起两弹一星事业的众多手中的一只。
我骄傲,我是铁道兵!
我自豪,我是送两弹一星上天的铁道兵的新兵!
编辑:岁月凝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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