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聊天
自记事起一直到初中毕业,和母亲聊天,一直是她在说,我听。其实说我听是不准确的,因为大多数时候,她的话从我的右耳朵进,又从左耳朵出。有时候,与母亲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到了十一二岁时,她一般都会给我讲,谁家的孩子不听话,被家长打了。谁家的孩子割了生产队的禾苗回家喂牛,被生产队里扣了工分。谁家的孩子从小不学好,小偷小摸等等。
长大后,知道母亲与我聊天的用意后,我渐渐认真地和她聊起来了。一九七六年初中毕业后,去为大队(现为村)放鸭子,每次回家,母亲总要抽空和我聊一会。这时,她就会说,你现在长大了,要学好,不要占公家的便宜。意思是说,我在管理鸭子下的蛋,在上交大队时,要按时、按量上交,不许截留。放鸭子时,更要将鸭子管好,不能糟蹋农民的庄稼。
十七岁时,我已经开始学武术,当我去县里的水电站工地时,母亲一再和我说,要善以待人,不能欺负人。
一九八0年参军临走之前的十多天里,一有空,母亲总会和我聊上几句。
三年后第一次探亲回家,母亲每次和我聊天时候都会很长,因为三年时间跨度大,在她身边发生过很多事,这些事她要为我一一道来,不是一次两次都能聊完的,所以,一个月的探亲时间,几乎有十五天,她都会找机会和我聊一会。其内容要不就是东家长、西家短的事,要不就是我当兵走后第一年,她喂的猪才长至一百三十多斤,公社(现称乡)食品站就来收购了,在过磅时,大弟弟的一只脚趁过磅员不注意,悄悄地踩在称的一角,结果是猪的重量多了五六斤……后来,母亲知道了,大弟弟被很很地教训了一顿,说大弟弟损害了集体的利益,并将多得的三元钱退还给了食品站。
过几天她和我聊天时又说,哪年的粮食增产了,家里比前一年多得了几百斤,吃饭有保障了。
再过几天,就开始聊和我同年出生的某人已经结婚了、生小孩子了。某女孩订婚了、出嫁了。
对于我感兴趣的话题,我会时不时的插话,与母亲聊起来,而对于母亲过多地聊到邻里的事,我也会阻止。
以后每一年探亲回家,母亲仍然绕有兴至地和我聊天。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调到重庆,一年中回老家的次数多了,但每次回去,母亲仍然兴趣央然和我聊天。
自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为了方便与母亲联系,就给老家的母亲安了一部坐机电话,时不时打打电话问问父母。而每次打电话回去,她总是要和我聊上一会,而不管长途电话费用贵不贵。
到了2010年,社会上流行老年人手机,因为挂念父母,为了随时与母亲联系,掌握他们身体健康状况,就花了几百元钱为母亲买了一个老年手机。
母亲目不识丁,拿到这个有点现代化的东西,却摆弄不开。于是,两个弟弟一有空就为母亲讲解,通过大概一个星期的努力,可以接打电话了。
母亲有了手机后,我每个周末都要给她打一次电话。刚开始几年,母亲的耳朵听力还比较好,我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都能听清楚,也能听明白。自母亲满八十岁以后,每次和她通电话并和我聊天时,我都有些发懵,我问:“妈妈,你吃了午饭没有?”老母亲会回答道:“我没有去赶场。”又问:“妈妈,你身体怎么样啊?”答:“我在地里摘菜。”
答非所问,我更莫名其妙。我母亲怎么了?病了?思维紊乱?
我很紧张,这如何是好?
前年回到老家,每当和母亲聊天时,她仍然答非所问,甚至是我和她说话,她根本不理睬我。
我好不纳闷,心里也很难受。后经多方咨询,才知道母亲是老年性耳聋。
得知这一真相后,我悬起的心稍稍下落了一些。
最近这几年,母亲和我聊天时,我声音不能太大,害怕声音大了,她认为我在嫌弃和她聊天。即使是一个话题在同一个时段,她还会重复n次,而我却不敢提示她老人家在重复,更不敢认为她是在唠叨。
去年,日渐衰老的老母亲和我聊天的内容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她总会说,哪月哪日,邻村的某人重病了,某人病逝了。本村的某家的儿女不孝敬父母,让父母成天哀声叹气,甚至以泪洗面。某家几兄弟在埋藏逝世的父母时,为了几十元钱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是大打出手。
如今,母亲在和我聊到这些事时,我不能反驳,因为她在聊到某人某事的时候,会因为我们兄弟姐妹五人的孝顺形成的反差,或是某个情节而流泪。因此,我只能倾听,在她流泪时,就劝慰几句。
今年正月十五后不几天,母亲因急性胃炎住院,当我从重庆赶回老家的县医院看她时,她又和我聊了起来。这次聊的内容却和她身后事有关,她说,我们兄弟仨给她买的棺材太大了,她害怕过世后,棺材里太空,她早已买了十几斤棉花,用于填充棺材里的空隙,但还要差几斤。同时还说,她的寿衣(过世后穿的衣服)她自己已经买了七套,等等。
这次与母亲聊天,我心里沉沉的。我在想,母亲还能和我聊几次?
编辑:开门见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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