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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偶寄 (之二) 《盼  雨》
作者:徐宝泉
发布日期:2024-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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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过去或现在,对乡土奥秘的认知,对人与自然和谐互利的认知,始终是世人不断思考的一个永恒课题。
历史,是一面镜子,温故知新,可以总结经验教训。所以,回顾历史,目的不是非要诋毁什么,也不是专门要歌颂什么。而是要警醒世人必须树立一种正确的观念,那就是如何实现社会的科学发展。
在小山村,祖祖辈辈的庄稼人,朴实、憨厚,一直生活在自给自足的空间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他们达观自在,勤劳智慧,很少外出,也不观光旅游。他们本份持家,一直过着与大自然和谐互利的原生态式的生活。但是,不可否认,他们缺少现代人应当具有的思想观念,很难彻底走出生存的困境。其中,靠天吃饭,就是他们多少年形成的思维定势。
无论年成怎样,穷过富过都是过,小山村的人太过本份了。他们头顶上总是那一方天,他们脚下总是那一亩三分地。就如一条经不起风浪的小船,一直躲在自家避风的港湾里。在他们看来,走出去闯天下危险重重,经商做买卖处处是陷井。用以下四个字表述最贴切:“认命、无悔”。
要说小山村的村民生活明显好起来,应该从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算起。生产力的解放,土地资源的充分利用,发家致富积极性的高涨,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最主要的还是得益于党的好政策,顺民心、得民意。即得益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好形势,得益于改革开放的原动力。
小山村从1982年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村民的生活水平如芝麻开花节节高。
然而,这种家庭联产承包的土地经营方式,在小山村实行了14年后,又经历了一次反复的变更。1996年9月,小山村与周边共6个自然村开始全部交由“D公司”委托经营。同时,结束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收回了个人承包土地的经营权。
可能是因为这里的农民,此前的身份是大集体工人的缘由,“D公司”认为,这里似乎更便于实行统一的行政管理。于是,“D公司”按照在册职工的档案为依据,进行了统一认证后,重又实行了“大帮哄”式的行政管理办法。小山村与其它几个自然村,分别改称为6个分场,由一个“DS分公司”管辖。即两级管理,一级核算。各分场成立了机耕队,建起了大食堂,做起了大锅饭,职工一起就餐,定时、定点一起上下工,劳动报酬月工资、日计算。
身份的改变,月月有工资收入,让善良的村民一时很是盲从,甚至认为这是到了有可能改善自己的时候。于是,家家户户都卖掉了车、马、耕畜和农具。至此,村民们两手空空,成为了只出力、做工的无产者。
可是,当家作主、自主经营,或者说散漫惯了的村民,哪里还愿意再受行政管理的约束。
没过多久,极端的后果,很快地就显现了出来。
损失浪费,出工不出力、干多干少都一样再正常不过了。种地时,把种子、化肥、农药往地里埋,什么时候自家需用了,再去地里挖回来。修车时,明明可以只换一个活塞,却要全部更换一个汽缸总承。铲地时,地头铲三锄,然后扛起锄头往前走,几里地长的垅头,在地中间睡上一觉也无人知道。秋收时,有意、无意丢落在地里的粮食,遍地都是。倒是乐坏了邻村的村民,开着四轮车成车的捡粮食。有的人家仅是一个秋天,捡拾的玉米就多达两、三万斤。
1996年秋天,不知道“D公司”是根据什么精神,经哪个部门批准,开始大面积开垦草原。然后,作为耕地对场外、场内出租、承包。此举,在当时确实换回了很大的经济利益。但从此,这里原有万垧草原的原生态环境却遭到了破坏。此前,一眼望不到边的绿色草原,再看上去一块、一片的,就如被揭去了皮肉,变得满目疮痍。产生的不良后果,逐年显现。尤其是到了春季,出现风沙扬尘和沙尘暴的次数明显比以前增多。天气少雨、土地干旱连年加重。
这时,最苦的还是小山村的村民。没有了土地,家中就没有了余粮。没有了余粮,就不能喂养鸡、鸭、鹅,更不用说杀年猪了。
他们吃的口粮,品种单一、数量有限,每年按本场人口供应标准领取。
没有了车马运力,又没有别的什么交通工具,干什么都不方便。各家拉烧柴、拉碱土或者有什么活要干,需要分场统一调动,轮流安排。
不知“D公司”管理者是发现了经营管理的严重失误,还是被重大损失所警醒。两年后,1998年,这里“大帮哄”的生产经营方式再次宣告结束。
接着,“D公司”又重新按照户籍、在册职工和家属、子女的分类,再次分发耕地,签订承包合同,小山村村民的生产、生活状况重又回到了刚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那时的原起点上。小山村这一次经历的反复,在生产、生活水平方面,拉大了与周边乡镇村屯的距离。真实客观、毫不夸张地说,起码落后有8——10年的差距。
这时,阵痛中的村民,又一次面对有喜有忧、忧大于喜,难以适从的境况。喜的是,再次拥有了属于自家经营的土地,从此家中有粮,心里不慌,又可以像以前那样喂鸡养鹅杀年猪了。忧的是,没车没马,两手空空,怎么种地。当年卖车、卖马的所得,早已花销一空,或是所剩无几。另外,如今要购买的生产资料,已不再是车、马、绳套,或简单的农用工具,而是花销更大的、配套的农用机械。所以,资金问题是村民当时面临的最现实的大问题。
在小山村,人们有一个普遍的认为,就是:要致富多种地。
这里的村民本来有同等机会,可以买到新开垦的耕地。可是,手中没有现款是办不到。这对于绝大多数的普通村民,只能是望洋兴叹。
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出现了此文《春种》说的借贷过程中的那些问题。同时,村民们盼望风调雨顺、盼望丰收快富的心灵更加地焦渴。
城里人可能都不知道,在农村,“天气预报”是电视收视率最高的一个节目。特别是种子下地以后,每天,将近当地天气预报节目时,人们就立即把电视拨到这个频道上,全家老少会自动围拢过来,竖起耳朵,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节目主持人,像盼儿女似的,就想听到有阴雨的好消息,企望着老天爷能降下一场甘雨来。
从1999年小山村重又施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到2018年的20年,村民们的生产生活变化,前10年和后10年有一个明显的分界。
前10年(1999——2008)起步、负债困难阶段。
一切都是重新开始,购买生产必须的农机具,购买种子化肥和农药,致使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家,家家都背上了沉重的外债包袱。尽管村民们团结互助、起早贪晚地苦干,一年下来,也是收益甚微。好一点的,也就是够个年吃年用。差一点的,反倒收不抵出。有盈余的人家,寥寥无几。
当时,还有一种情况更是可悲。由于连年干旱,那些买到开荒地(人们戏称“地主”)对外出租的人,土地窝在手中转包不出去。甚至一分利钱都不收取,白白地让给外人去种,也没有人愿意接手。可是,土地承包费却要一分不少地逐年上缴,地越多上缴的承包费越多,赔得也越多。有的“地主”托人找关系,退回原来买到的耕地,以减少经济损失。还有一些赔不起的外来的“地主”,自动放弃,纷纷夹包走人,致使有的地块出现了撂荒的现象。
祖祖辈辈的庄稼人没有办法,小山村尽管旱情不断,连年欠收,很少有风调雨顺的年份。庄稼不收年年种,农户们一年一年的干,一年一年的盼,多少年了就是这么过来的。
小小的村庄,有着许多温暖的故事与真情。一家一户的人们守着自己小小的庭院和那几垧土地,无论喜乐哀愁、生老病死,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过着平凡而又真实的生活。
一次,亲眼所见,邻居家老少三辈五口人在院子里企足而待,望天盼雨。那种场面,深深地印刻在脑海里,最是让人同情和感动。
那是一天下午,天上雨云翻滚,远处已经落下了雨脚,眼看就要下雨了。这家的老两口屋里屋外、出出进进的,有心无心地干着零活,不时地仰起脸,四周环视。一会儿,又抓起一把干土向上扬起来,观测一下风向,尔后又自说自话地叹息着。年轻的一对小夫妻,一个站在狗窝上,一个站在墙头上,默默无语地翘首张望着远方。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兴匆匆地爬上四轮车头,拍着一双小手,嘴里喊着:“来雨了!来雨了!”
此时,我真想用相机拍下这个画面。但是,又担心他们误会我饱汉不知饿汉饥,怕伤了他们那份质朴的心。
说来真是奇怪。那日,雨云低垂、雷声隆隆,明明已经看到四周白亮亮的地在下着雨,唯独绕开了小山村。
倒是应验了那句俗语:“旱了东风不下雨,涝了西风不开晴”。
清楚地记得,那年夏季的一伏、二伏天里,没下过一场透雨。半人高的庄稼干旱得卷曲了叶子,像是经历过秋霜一样,热风吹过,沙沙地响,只要划一根火柴就能点燃。
遇到这样的旱年头,农民们以前总结出来的观察下雨的那些经验,什么“蚂蚁搬家、蛇过道;水缸穿裙、燕飞高;老云接嫁、蛤蟆叫”,也都不灵了。
这样一来,倒是加重了村民们对天地、神灵的敬畏之心。他们似乎认为,小山村干旱偏雨,可能是因为对天、地、神灵不敬造成的,从而受到的惩罚。
连续几天,村头小树林里的人开始多了起来。
村头小树林,干净、宽敞,于小山村就是一个公共场所。人们有事无事都愿意往那里凑,是村民们纳凉和聚集聊天的地方,或者说是一个“村民说事点”。村里或百性人家有什么大事小情,在这里都能得到信息沟通。
小山村建庙祈雨的决定,就是在小树林里,村民们自行商定通过的。
其实,古时候,上至帝王、下至百姓,就有在干旱年祈雨的风俗。小山村的村民,有知道这事儿的,就挑头串联起来。说来简单,无须行政组织和领导,也无须开会动员,村民们很快就统一了认识。
首先,是选择、确定建庙的位置。通过征求老辈人的意见,庙址选在了村头的东北角上。
接着,是筹集资金。按照挑头人的提议,每户可自愿出资50——100元钱,多则不限。
同时,派专人外出咨询建庙有关事宜,确定建庙吉日。
到了动工那天,一大早村民们就聚集到了建庙现场,都是自愿自动的,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出工出力的人。
一阵火爆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在一个有威信、有影响力的村民支料下,人们各尽所能,行动一致,建庙开始了。有出车、出人购买建筑材料的,有张罗伙食做后勤工作的,有搭锅台烧火做饭的,有杀羊剔肉炒菜上灶的,有张罗桌凳碗筷炊具的,有会瓦工活主动砌砖的。整个过程有分工、有合作,有效率。一座不足十平米的小庙,一天时间内就建成了。
小山村,还有太多关于鬼神的传说,一些农户人家都供有“狐黄二仙”、“保家仙”之类。其实,这也并非完全因为他们思想愚昧。于他们,那些山神、水怪、树精,世间万物皆有魂灵,不可侵犯,亦要敬之。要说这里的村民思想迷信,也不尽然。其实,现在许多村屯都建有小庙,只不过是通过建庙,用以昭示敬天、敬地、敬神灵的诚心,寄托美好愿望,希冀风调雨顺,求得一份心理上的平衡而已。
所以,在面对干旱的情况下,村民们并没有侥幸等雨的心理,还是不停地利用有限的电机井进行灌溉。
为了最有效地发挥井灌效益,人们起早贪晚及早行动,提前在地里挖好水沟,铺好水管。然后,一家一户地排着号,日夜不停地放水浇地。尽管如此,还是井少地多,杯水车薪,或者说收效甚微。
小山村的这种状况,持续到2004年才开始有了根本性的转机。这一年,国家政府开始实行了减征或免征农业税的惠农政策,中央出台了1号文件,对种粮农民实施了粮食直补。2006年国家又对种粮农民实施了农资综合直补政策。这样一来,土地又成了抢手货,村民种地的积极性再次高涨。从此,不用再担心灾荒年收不抵出,起码年年有固定的直补收入,而且地越多,直补相对就越多。那些退回耕地的人,开始后悔了。有些地多的农户,一年得到的直补款就有几万或十几万。那些“地主”们一直种地坚持下来的,腰包又鼓起来了。夹包走人的又卷土回来了。这时,小山村的村民也真正挺直了腰杆儿。在2004年到2008年这五年里,好政策、好年成,粮食丰收,价格的上涨,普通农家每年产粮也在3——5万斤左右,村民们的腰包开始鼓了起来,背负的贷款包袱明显减轻。
后10年(2009——2018)生产、生活改善阶段。
要说这后10年的变化,体现在思想方面的变化应该说是最可喜的。
以前,长期受贫穷的村民,很容易满足,那种小富即安的小农意识很难改变。一直认为不该、不欠、有吃、有穿、有房住就是好日子。
是村村通、手机网络信息,开阔了村民的视野。明白了好日子的标准远不止他们认为的那样。
是当他们的生产生活经历过起起落落之后,才认识到了自己与外界存在的现实差距,若不是得益于各项直补的惠农好政策,如今就连脱贫都谈不上。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村民们才真正有了想富、敢富的思想意识。
党中央、国务院在2008年出台了农村危房改建补贴政策,充分体现了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就是如此惠民的好政策,在小山村的落实,也经历了不信实、不认识、不主动的过程。有个别几户人家,他们嫌费事、怕麻烦,宁可不要直补,仍然住着土坏房,不论如何动员做工作,始终是无动于衷。通过上级主管部门和基层组织的大力宣传,积极引导和服务,小山村的危房改造一直到2013、2014年才算基本完成。
这个阶段,村民们实实在在地尝到了政策的甜头,得到了实惠,受到了鼓舞。同时,也促进了小山村发家致富的步伐。全村百分之百的农户都购买了四轮车,而且对自家的农机具也都进行了更新改造。从备耕、种地到秋收,大大减轻了劳动强度,解放了生产力。另有少数意识超前的年轻村民,开始购买了小轿车。这在小山村是一种新的时尚,带动了村民对美好生活的积极追求。村子里报考驾校的青年和购买轿车的农户逐年增加。尤其是那些种粮大户,首先富裕起来之后,更是舍得投资,除了盖房、买车之外,还不断扩大生产规模,购买播种机、插秧机、大型收割机等。从此,不但自家生产秋收不用外雇机械,还能受雇于附近村屯劳务创收。
准确地说,小山村的村民就是从这时开始,真正捧起了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一家一户的小日子变得红红火火。衣食无忧的富足生活,正在改变着他们的精神面貌。
你看,每日晚饭后,男男女女的村民们听到锣鼓一敲,唢呐一吹,就急忙戴上头饰、换上五颜六色的服装,手拿折扇或彩绸,陆陆续续地向村中心那片空地汇聚,去扭秧歌。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们,一改往夕的羞涩与腼腆,一个个粉面含春,花枝招展,扭动起来,欢快的无拘无束。
平时,村民的喜悦也都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表现在行动上。看上去,一个个昂首挺胸、满面红光的,带着一种自信,还有一种自豪。那是一种得意的神情,显得都是那么悠闲自在。
有一个5口之家的农户,4个劳动力,一年打粮几十万斤,还有直补。上一年就还完了大型收割机贷款,今年又更换了小轿车。全家人精神振奋,欢天喜地,喜庆祥和的气氛涨满了农家小院。年三十晚上,震天炸响的鞭炮长时间地燃放,真是畅快。他们分明是在庆祝自家的丰收,在彰显自家生活的富裕。
人们都说“钱大气粗腰杆壮”,一点也不假。小山村有一养牛大户(甲),与邻村一养牛大户(乙),因为一头小牛犊的归属,产生了纠纷。甲说自家母牛在草甸子上产的一头小牛犊,被乙家抱走了。乙说小牛犊是自家牛产的。两家各说各的,互不相让。甲为了维护自家利益,宁肯拿出比牛犊还贵的费用,起诉到法院,要求法院通过DNA检测确定牛犊归属。此前,小山村人在电视上看到《等着我》节目,觉得通过DNA鉴定亲子关系挺新鲜的。而今,没想到,更新奇的事儿,却发生在了自己身边。
小山村,还有让人想不到的事儿。一天,我正在自家小院中打井,有一个村民倒背着双手,走上前来与我搭话。处于礼貌,我问他贵姓。他反问道:“你猜呢?”  
在城里工作多年,退休后再回到故乡,有许多村民我都不认识。
过后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村民是村里的屯不错,一年就有十万多的直补收入。
真是让人想不到。就是有钱了,底气足了,可也不能说什么话都卖关子啊!你说奇不奇,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哪里有问到姓什么,不是正面回答,反而让别人去猜的呢?
他一定是认为:我是这个村里的富户,不会没听说过吧?我让你猜,就是让你往村里公认名声大的人身上去猜,很简单吗!
啊!这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人,“得意的都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要不然,怎么会反问别人自己姓啥,让别人去猜呢!
善良的村民,淳朴、憨厚,甚至有一些不伤大雅的聪明与世故。他们不是学者,不是哲人,无须知道、也无须懂得达到什么程度的人,才算是最富有的人。
总之,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安居乐业,就是他们所盼望、所向往的幸福生活。



编辑: 老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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