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笔翻飞，顿还旧观

——读周啟焱先生的章草书法

第一次读到周啟焱先生的章草作品，我禁不住“哎呀”一声。问他：是你写的吗？回答：是。再问：是铁道兵吗？回答：是，湖北鄂州人，1969年入伍。

铁道兵搞书法的甚多，但真正进入书法境界的不多，入中书协的更少。如此，并不是说入中书协写得就好，高手在民间，不入中书协的高手大有人在。反之，靠拉关系、找门路，入中书协的书法混子，除留下臭名外，什么也不会留下。书法是以汉字为材料，通过丰富多彩的想象与加工，构建起来的艺术形象，不是简单的文字展布，它包含着人们对美的执着追求和卓越创造。书法在历史的长河里，始终表现出千姿百态、争奇斗艳，以深刻继承与飞跃创新作为奋进的使命。书法是中国美学的灵魂。只有意趣超迈，表现出潇洒的灵动的自由精神，洋溢着空灵的艺术趣味和精神人格价值，才称得上书法。它具有一个由线启象，由象悟意的本体结构，进入这一层次，不下磨薄日月、千刀废纸的苦功，是难以达到的。

通过先生的作品，我与先生便有了联系，越聊越近，他原来是铁道兵7师31团的，与我同一个部队。他的老乡战友，有的还是我多年的朋友。周先生1973年退伍，就职于湖北咸宁市发改委。是湖北省书协会员，历任咸宁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现任顾问，同时兼任铁道兵战友网艺术创作中心常务主任。湖北是书法大省，也是书法强省，既然为省书协会员，又是历届咸宁市书协副主席，在书法造诣上决非等闲之辈。

第一次读周先生的书法，感觉他对书法创作有一种自觉而顽强的追求，在显示个性化追求方面，具有极强的鲜明度。而且这种高度自觉的追求，在作品中得到充分的表现。他追求以力为美的书法风致。书法以力为美，并不是指写字使蛮劲，也不是张牙舞爪，霸气张扬，毫无节制；而是指其线条与形象要有内在的劲力与活力，有血肉，有感情，可以与读者进行心灵的对话。书法的线条，像音乐的旋律，具有生命感。简言之，要有丰富的弹力，刚而非石，柔而非泥，更不是汤锅煮烂面条。虽是一条墨线，但它是为表现艺术的动力与生命的力量而横空出世的。它与要表现的“道”和书家乃至读者的情感形成同构。依于笔，本乎道，通于神，达乎气，是它宇宙精神与生命情思的感情之河……

周先生主要攻章草，作品通过线条的起伏流动，通过线条的粗细、曲直、干湿的变化，传达出自己心灵的畅达、甜美、苦涩、抗争等情感意绪。线条中流动着书家的缕缕情思和艺术感觉，这种可视语言自然而然的映衬出书家的精神意志和个人风貌。

/周啟焱 书 毛泽东《七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

书法线条之美在于用笔用墨，笔意墨象使书法成为一种精神形式，一种意向性结构。在周啟焱的章草线条中，明显看到隶书的影子，或者说是隶书时空拓展的精神迹化。周先生说，他自幼喜爱书法，后来，在工作之余坚持临帖，初学入门从隶书入手，主要摹习《曹全碑》《张迁碑》《礼器碎》《史晨碑》，楷书临颜真卿的《勤礼碑》。这样，从他个人表现的书法“舞台”上，不难看出他学习书法的文化背景。在中国书法历史的宏大叙事中，书法的演变如同一条隐秘而坚韧的曲线，贯穿几千年书法的全过程。章草从秦末汉初隶书破茧，到汉魏之际盛行展翅，它不仅是书法的一种形式，更是书法变革的见证者、推动者与参与者。

草，是相对“正”而言的。把字写得潦草，犹如起草文稿书信，被称为“草稿”。这是广义的草书，包括草篆、草隶、章草、今草等等。草书符号主要特征之一是笔画带钩连，包括上下钩连和左右钩连，隶化笔画的横向倾向，为左右钩连的草化提供了依据；而篆书笔画的纵势倾向为上下钩连的草化提供了依据。

而章草，则是早期草书和汉隶相融的雅化草体。所以，周啟焱先生章草游走的墨迹，带有鲜明的隶书气象，不仅是物态化了的书法艺术体验，也是书法血肉、筋骨、精神、意象指向的终极之道，那是一根生生不息的欲断还连的线条穿越宇宙人生的必然：书法从何而来，向何而去？书法和人一样，它要回答这个问题，它要交代自己的前世今生。书法，总是按照《易》学思想中“一”这个数上的神秘规定，而达到“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指向。中国书法的精妙之处之于，它不以多为多，而以少总多，不以“一”为有限，而以一为参天地之化育的本源，以一治万，以一孕万，而最后回归到万万归一。周啟焱正是从隶书这个“一”字，步入章草之门。

章草在汉魏之际最为盛行，史游、杜度、崔瑗、张芝、皇象等各负书名，传皇象的《急就章》为后人摹习章草的不二法门。周啟焱先临皇象《急就章》，深感此帖就隶书而言，具有省力、纯俭的长处，一反古式。其章草的法象，俯仰合度，方圆交织，有调合之美；抑左扬右，省笔在左不在右，有轻重之变；运笔先重蓄势，犹如“兽跂鸟跱，志在飞移，狡免暴骇，将奔未驰”；纵笔发势，做到了状似连珠，绝而不离，笔连势贯，笔断意连，一蓄一发，动静交织；收笔之势，犹如腾蛇赴穴，头没尾垂，力贯末端。深得皇象《急就章》精邃之后，周啟焱又转向临习索靖的《月仪帖》《出师表》，索靖的章草，笔画线条圆润而劲健，刚柔并济，展现出饱满的生命力。用笔干净利落，收笔含蓄稳健，放笔则洒脱奔放，形成强烈的节奏感和韵律美，增强了笔画的表现力和古朴苍劲的气质。

览天地之心，自然获茅塞顿开之效。周啟焱章草作品渐渐融合隶书的古朴厚重与草书的灵动简练，形成法度严谨、端庄中寓奇姿的独特风格。他的作品，波磔分明，起笔多用方折，转折处圆转流畅，横画、捺画末端仍保留隶书遗韵。笔力含蓄凝重，点画厚重而不张场，线条兼具隶书的沉实与草书的奔逸。字形略呈扁状，整体取横势，呼应隶书遗韵，单字大小匀称，疏密有致，字字独立，内紧外疏，笔画间虽有牵丝，但字与字不相连，结构内敛紧凑，外部留白疏朗。章法上，通过笔势的呼应与行气连贯，形成疏朗开阔的整供布局，既遵循章草法度，又不失自然洒脱。尤其是他发在兵网的几幅作品，线条刚劲如铁，按提顿挫分明，粗细变化强烈，展现出迅疾多变的动态美，作品兼具隶书的古韵与今草的灵动，既简洁易识，又无矫饰之感，字势险峻奇巧，笔画方折尖利，带有果敢爽快的军旅气息，可谓骨势峻迈，笔力雄健。

周先生言，章草对于隶书而言，是动态性最强的一种书体，“势”是这种动态运笔的静态呈现。如何在静态呈现的“势”中表现出章草强烈的动态特点？他认为要紧紧抓住蓄势——发势——收势这三大环节，并将这三势放在整体章法布局中去处理，而不是点画书写的起笔——运笔——收笔三动作。正因为他具有这种章草总体的审美感，整合型的而不是分散型的，宏观的而不是微观的，所以，其作品才呈现一种洋洋大观之意，使书法超越单纯字形，而成为具备血肉与精神的生命意象。

/周啟焱 书《水调歌头·赤焰续辉》/

艺术是人创造的，因为人的创造，艺术与审美价值不断变化着，发展着。艺境即人境，最高的艺境是“无言独化”，最高的书境是“目击道存”，最高的人境是解悟生命本体的审美生成。周啟焱自然也不例外，一个叫陈新亚的书法家，让周啟焱进入“目击道存”的又一个书法的新境界。他说，近年来主要学习陈新亚先生的章草方法，如他的章草《千字文》。陈新亚的章草，整体给人平和、简远、温润如玉的感觉，强调自然书写，避免刻意造作。他的作品去除了黄庭坚草书中的张扬挺拔之气和生涩感，转而融入章草的古雅元素，形成绵柔温润的个人面貌。他既学传统经典，如《急就章》《月仪帖》《平复帖》等，又借鉴近代章草大家王蘧常的笔法，将王的老辣生涩转化为温润绵柔，更注重生活化的表达，以中庸思想表达点画情性，强调书写与生活的融合，而非纯粹的艺术展示。

周啟焱学习陈新亚，无疑是让自己书法艺术的生命力及人性、心性一道发展，这可能是书法的一种现代转型的一个侧面，也是当代书家个人感情与生命智慧不断更新的特征。书法艺术是中国人文精神的重要维度。书法是一种超越物质表现而直指心性的艺术。周啟焱学习陈新亚，沉潜于文化深层去对话，去探讨，去理解书法的深度和文化的意义，当然无可非议，我们愿他能留下不可磨灭的书法印痕，并在书法走向未来的历程中展现新貌。

艺与道通，故目击而道存。周啟焱学书的几点体会，无疑是他艺术提升的奥种所在：一，技艺层面：从执笔运腕规范，到点画结字的精准把控，再到章法布局的整体协调，每一步都对“稳、准、匀”进行反复打磨，需在临摹中悟笔法，找规律。二，审美层面：接触隶书的古朴，楷书的端庄，行书的飘逸。提升对线条质感，字形美感，墨色层次的感知力，逐渐形成独特的审美眼光。三，心性层面：书写需凝神静气，心手合一，长期练习能磨练耐心，抚平浮躁，培养“慢下来”的专注和沉稳的心态。四，文化层面：每一幅经典书法背后都藏着时代背景，人文，风骨，临摹时会自然接触诗词、历史、哲学等等，要与书法一同学习，深化对文化传统的理解与认同。

短短数语，不仅呈现出周啟焱书法那忘怀骋情的线之脉动，实则也是他心之脉动。勤学苦练以积成深厚功力。舍此，看来别无他途。

 朱海燕简介

朱海燕，安徽利辛人，1976年入伍，在铁道兵七师任战士、排长、副指导员、师政治部文化干事。

1983年调《铁道兵》报，1984年2月调《人民铁道》报任记者、首席记者、主任记者。1998年任《中国铁道建筑报》总编辑、社长兼总编辑，高级记者。2010年3月调铁道部工程管理中心任正局级副主任，专司铁路建设报告文学的写作。

第六届范长江新闻奖获奖者，是全国宣传系统“四个一批”人才，中国新闻出版界领军人物，中央直接掌握和联系的高级专家。八次获中国新闻奖，九十多次获省部级新闻一、二等奖，长篇报告文学《北方有战火》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出版各类作品集四十部，总字数2000万字。享受国务院津贴待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编辑： 周健（老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