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铁道兵文化 > 信息聚焦 > 联系我们
越过秦岭是巴山(13)
作者:史锡腾
发布日期:2021-09-02
浏览:
作者 史锡腾(老史)
——记襄渝铁路建设中的铁道兵汽车兵
        13.无限沉痛悼战友
        随着襄渝铁路修建过程的深入,铁道兵各汽车部队的运输任务也在逐步加码,汽车没日没夜在跑,事故也越来越多。碰碰挂挂是家常便饭,撞车翻车是屡见不鲜,更可怕的是,一不小心翻下万丈深渊,弄得人尸骨不全,车粉身碎骨。我们连队55台漂亮大气的绿青蛙,不到一年就有54台是伤痕累累,不忍瞩目了。还剩一台是老兵邹长忠副排长开的,没碰没挂,还保持着完美之身,可是不久后在紫阳渡口过汽车渡时翻了船,船上所有的车沉入汉江几十米深的激流之中。后来想法打捞,用大铁锚甩入江中,一次钩不到再来一次,钩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再用绞盘往岸上绞。等到它偶中铁锚,再水淋淋地爬上岸,早已是遍体伤痕,卒不忍赌了。
        到了1972年,师汽车四连第一台车翻下山沟,人员受重伤。那是连队的一位排长带领一个快车队,共6台车深夜跑西安。由于排长是高机连出身的干部,就自己在前面带队,让老司机黄存站在最后押队。就在秦岭快下完就要出山之前,黄存站发现前面之字形的路面上好像少了一辆车。他就跟助手杜文义说:搞慢点,可能出事了。由于天快亮了,是一天中人最想睡觉的时间,估计司机坚持不住了,稍闭了下眼睛,车就冲到山下去了。幸好半山腰有一棵大树将车挡住,排长,司机都被甩在山边受了重伤。后来还是当地老乡帮忙找人救援上来,并送到西安二医大(本来应该是四医大,但当时几个军医大学对调,上海的二医大调到西安)住院抢救。第二天。连队出动了一台解放CA30越野车前往事故地点营救车辆。
       从此后,连队将这台车交给我们车场管理人员保管,平时没事时停在家,有事时,如给连队拖拖给养,到西安拖拖配件,还有附近哪里出事故翻车了,不管是自己连队的,兄弟连队的,还是哪个单位的上门求救,连队就派我们前去营救。一般就由我们四大员开出去完成这些临时任务,出去的机会以我和油料员秦士善为多。刚开始,这种救援的事情还不多,后来渐渐越来越多,说明事故在逐渐增加。

 
威猛的解放CA30是营救失事车辆的主力

        六团战友张汉清日记中记道:
        (1970年)11月3号,我们从沙沟出发,中午到达离两河一公里的地方被堵住了。十一师的一台日本车翻了,正在将它从山沟里拉上来。他们将我师汽车营四连的亥1-25-44绞盘车(即解放CA30)请去将侧卧着的车绞正,然后再用两台他们自己的日本车拉上来,此时已是六点左右了,两边堵了许多车。道路通了后,44号车由四连站长开走了。在一个上坡处,又看见九团一台解放牌骑在路坎上,几乎翻下去。在接近天黑时到达饶峰,再往前约一公里,发现是刚才救车的44号车也歪斜在路旁,差点翻了。再走近点,才发现车下压着一个东西,好像是一头猪,走到跟前才发现,哎呀!原来是一个小孩压得扁扁的,连头都压得没有了。真是意想不到!今天一路上看见四起大事,十师一台车翻在平河梁南侧,接着又是这三起。记得在此之前半个月,水电局玛斯车在饶峰压死一个人;十师两台斯柯达一翻一撞;还有一台地方车也翻了……
        他在短短的一天中就见到四起大小事故,也算是惊人的记录了。不过这次任务不是我去执行的,我参加的的援救任务中,印象深刻有以下几次:
        一次是在秦岭大山上,不知是哪个单位的一台车翻下公路,落到十几米深的笔陡山沟之中。我们到达事故现场时,司机已经被营救上来,只剩那台车孤零零地躺在灌木丛生的山坡下面,站在公路上,还真不容易发现。我们两人先在路边仔细研究了车辆情况,一个营救措施在十几分钟后拟定。秦士善坐上CA30的驾驶室,在我的指挥下小心将车倒到靠山的一边,车头斜对着山沟一边翻车的那个路边缺口。车摆好姿势后,挂上倒挡,拉紧手刹,再从车上拿出三角木,将几个车轮死死顶死。然后我走到车头解开绞盘上的钢丝绳,秦士善再挂上绞盘的动力慢慢释放,我则拖着大大的挂钩慢慢走向路边,再从缺口下去,钢丝绳拖着我慢慢下到坡下面的翻车处。到了下面,我将钢丝绳拖钩挂到高高翘起的车屁股处的挂钩上,锁上销子,再爬上山来,指挥秦士善慢慢收紧钢丝绳。在绞盘的作用下,这个几吨重的车辆慢慢贴着山坡被拽上来,最后在翻车的缺口附近停稳。这时候,道路两头早已停满了各种各样的车辆,军队、地方的诸多司机站在一边观看这奇迹般的场面。见到车辆上来了,大家齐声欢呼,这不仅仅光是为我们赞美,也是为了营救过程即将结束,他们终于有了确切的通行时间而高兴。我们的CA30收好了缆绳,掉过了头停在路边,再用一根拖车的缆绳将两台车链接起来,准备将车拖回我们的连队帮忙维修。
        就在要上路时,我突然想起了还躺在山坡下的一车水泥。它们有的还躺在车厢里,有的袋子已经破损,散开的水泥洒在山坡上,但大多数水泥袋还很完整,在山坡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看到这么宝贵的国家财产就这样被白白地浪费,我心里觉得很可惜,不说将它们再送到铁路工地上,就是留在我们连队修整一下车场上坑坑洼洼的地面,也是使它们物尽其用了。想到这里,我和秦士善商量,干脆我们再吃点亏,下去将这些水泥扛上来……秦士善听了立马同意,他上衣一脱,穿着背心和我一同下去,两人忙了半天,终于将能够收集起来的水泥袋都扛到车上。当我们都满身是灰,满脸黢黑地完成这一额外任务时,天也渐渐黑了。后来我们回去将这大半车水泥交到连队时,连长咧着胡子拉碴的大嘴笑了!
        还有一次情况发生在江口兵站附近。那次事故地点发生在平路上,车辆只是翻在路边的河里,但车的姿势不太好,是侧躺着,大概当时是打了四分之一个滚,底部还背对着公路,无法一次将它拽正过来。不过这并没有让有经验的我们有多么为难,我们围着车转了一圈,心里就有了主意:将钢丝绳从底下绕过着地一侧的车厢板,挂到离地一侧的大梁上,再在公路上拖曳,车很快就翻过身来,站在河滩里了。再将钢丝绳解下来,挂到事故车前面的挂钩上,轻而易举地就将车拖上来了。车拉上来后,照例又将完整的水泥包装到车上,两个人扛了好一会。扛完后,我脱下身上满是水泥的工作服,提着领子在车厢上摔打了一阵,想把衣服上的水泥拍打干净,再下河好好洗个澡。突然听到“乓”的一声脆响,这才想起来:完了,手表在口袋里……那还是父亲的一块旧表,见我常常出差在外,托人带给我的(当然,他也借机换了块新表),没想到它就此不能动了——里面的摆轮轴弯了。又过了两年,我好不容易攒够了120块钱,才总算有了块崭新的上海表。而此时已经将近复员了。

 
秦岭深山中的公路

        由于经常参与救险,司空见惯,这些事故的前因后果也记不清了。但是有一次听到我曾经待过的老连队六团汽车连一天内接连出事故,让我十分震惊:翻了三台车,牺牲了三位战友!而且这牺牲了的三位战友中,有一位还是我当年教练车上的学员,一个来自江西革命老根据地兴国县的漂亮小伙子。
        当时由于我们的车在西安,没有参加这次营救,经过一段时间的了解,慢慢知道了一些比较详细的情况。
第一件事发生在1971年11月12日下午4时,连队的一个车队从西安返回石泉,行驶在西(安)万(源)线200公里处的宁陕县境内。那一带秦岭大坡已经下完,公路进入秦岭深山的腹地,两边山峰壁立,谷底河水湍急,公路伴随着淙淙河水在高山中穿行。一路上连续急弯加上小下坡,又加上连日阴雨,用沙子和黄泥筑成的公路经过几百上千辆车的碾压,路上到处都是泥水氹子,百孔千疮,又颠又滑。
       有两台车一前一后在路上急行,左边是陡峭的河岸,右边是高耸的石壁,由于坡度不大,赶路心切的司机们都松开了刹车让车在曲折蜿蜒的路上自由滑行,三不知心急了还要加上一脚油。他们聚精会神地调整着手中的方向盘,每拐一个弯都不敢有丝毫大意。到了一段向右拐的弯路上,前车司机一边微微调整方向,一边轻踩刹车减速。就在这时,他发现车不听使唤了,它并没有按他的意愿拐过弯来,而是一路横滑,冲向路边,冲出路面,直接向陡峭的河岸冲过去,最后便一下子倒扣在怪石嶙裂的河岸下方。第二台车的司机一直紧跟在这台车后面,他见情况不对,也连忙刹车,但同样横着滑向河岸,最后也翻到河岸下。据后来前来援救的战友观察,这是由于连连下雨,公路损毁严重,公路道班可能刚刚前来修补不久,只用黄土填好了路面上的坑,还没有来得及铺加         防滑的碎石和沙子,造成这段路面又湿又滑,车辆自然不听使唤。虽然车只是翻在一条不大的河中,但由于前车驾驶室倒扣在河里,驾驶员彭德林的头部淹在水里缺氧太久,抢救出来已无呼吸,不幸牺牲。

 
战友们重返襄渝线,在石泉烈士陵园集体悼念牺牲的战友

        时间还是1971年11月12日这一天,同属于这个连队的一支车队从紫阳洞河开出来,准备开往西安。晚上7时左右,车辆陆续到达我师石泉县招待所,司机们将车顺路停下,拿出车中的武器、物品,锁上车门,准备在这里吃饭、住宿。大家集中后清点了一下,发现还少一台66号车没有到,也没有看到这台车的司机饶新民和他的助手廖华钧。大家等了一阵,他们仍然没有来。由于平时常常有故障、路况等原因造成车辆掉队的现象,为了不影响大队人马休息,带队的班长便让大家先去吃饭。饭买来了,却没人吃得下,在带队班长一再动员下才将饭吃了。可是吃完饭后,那台车仍然没有来,大家一方面在附近找,一方面拦住从紫阳方面过来的其它车辆打听,询问后面是否有事故车或故障车。这是因为当时通讯方式太落后,车辆之间不能建立快速联系,后面的车没来,只能通过这种方式了解情况。可是很晚了,也一直没有打听到这台车的消息。带队班长以为车出毛病,到兄弟连队去修车了。只好命令大家先到招待所休息。
       第二天早晨仍然没有看到两位司机,大家来到公路上仔细查看,也没有看到那台车,这才觉得情况严重了,立即发动大家沿原路回头搜索,搜索了好一阵,仍然一无所获!
        再晚一点有消息传来,在马池镇附近,一艘小火轮经过这段汉江,发现一辆汽车翻在江里,它的整个部分都沉到水下,只有后面少部分车厢露在水面上。这里离石泉县城只有十多公里,听到消息,师部驻石泉工作组领导和连队的战友们立即赶到事发地点。
这段公路盘旋在悬崖峭壁之上,悬崖下面便是滔滔汉江,从水面到路面有近百米高。当战友们赶过去时,看到在高高的悬崖下面,露在水面的车厢部分像一只小小的火柴盒。不用说,饶新民和廖华钧在水下淹了一夜,早就没有了生命迹象。牺牲的时候,他们才满20岁。

 
当年饶新民与廖华军牺牲的地方

        一个连队不到上百台车,但在1971年一年中,这个连队共翻车16台,死去的战士就有6人。其中仅7月份一个月就翻车8台。听到这组统计数据够触目惊心吧,你会觉得这个连队的安全措施也太差了!其实,这不过才是冰山一角而已,师里的其它各个团、营,以及其它兄弟部队在汽车运输方面,都存在着大量的违规驾驶现象和事故苗头,有的已经在发生,有的也离此不远了。
确实,因为部队都是才从越南战场上回来,司机在那边开车自由自在惯了,基本不受交通规则的束缚。而进入到襄渝铁路建设工地后,无视交通规则的行为十分严重,经常在狭窄、险要、复杂的山路上高速行驶,并常常发生与其他车辆抢行、抢道,强行超车,甚至不服交管的事件。这是事故频发的主观原因。
        但是,也有更进一层的客观原因。
        照理说,在这样复杂、繁忙的山路上行车,应该小心慢行,车速不能过快。但是,当时工地上的所有物资,如工具、木材、水泥、钢材、炸药都要靠汽车通过四、五百公里的路程运进来,加上整个部队吃的、用的等生活用品,汽车兵要不分冬夏,不分昼夜地奔驰在运输线上。开始是每5天从西安到紫阳跑一个来回,后来因任务急,压缩到4天。后来更是发展到人歇车不停,一台车配备三位司机:一个开着空车到西安后,马上装好车交给另一个等候在西安的司机;西安的司机接过车,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马上要开车上路,马不停蹄地越过秦岭巴山赶往工地;到工地卸车后,再将空车交给等候在工地的司机,自己休息;接班司机则要连夜开着空车赶往西安,装好车再交给在西安休息的那位司机……
         司机们每天就以这样的规律周而复始地在路上日夜奔跑,根本没有一丝停歇的机会。

 
汽车四连武汉兵
        前排左起:赵发秀、刘道德助理员、张继飞指导员,后排左起:潘水清、 刘新民、陈仁广、胡志强

        二师汽车营四连驾驶员刘新民说:汽车四连自1971年4月开始,编入四连的原高机连战友经过培训,陆续接下了部分老驾驶员的车。腾出来的老司机就开始跑双班,人休车不息,我们称其为特快车队,全连跑双班的车估计在30多台,为主要兵力; 再就是直快车队,都是些新培养出来的驾驶员,对他们的要求是任务不重,安全为主,也是起早贪黑跑西安和紫阳;还有一个慢车队,成员主要是71年入伍的新兵为主,每台车由一个老兵带一个新手,不讲任务,只讲安全。
        二师汽车营四连驾驶员单树培回忆道:在阳安铁路初步通到汉中城固后,各种物资改由这段新线发运到城固火车站,再由我们的汽车从城固运往紫阳工地。这段时间,一台车只配备两位司机,一个在中途休息,一个开车在路上跑,生活规律更是没日没夜。第一位司机负责从城固到汉阴一段的来回路程,车装上物质后,他们将车从城固开到汉阴,交给在此休息的一位司机接着开往紫阳各工地;卸车后,车返回汉阴,再把车交给在此休息的前一位司机,再开往城固装车……如此循环不息。有一次,他的车在路上出了故障,自己花了几个小时才把车修好,赶到汉阴,已经疲惫不堪。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原来应该在汉阴接他车的战友身体不适,不能开车,他只好又接着把车开到紫阳卸车。回来后,经过连队驻地石泉,他想在连里找一个带班司机换他下来休息一下,但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又前往城固……这连着三个班跑下来,三天三夜不能睡觉,他已经是身心俱惫,疲劳不堪了!
        面对如此繁重的运输任务,哪位司机心里不急呢?因此每个司机只要路况允许,都是加足了油门拼了命地快跑。这是一个原因。
        二是司机的技术水平普遍不高。比如六团汽车连,由于任务重,时间紧,一台车要配备两人,甚至三人,一下子有独立驾驶能力的司机奇缺,连队只好让很多刚刚跟了几个月车的新兵单独执行任务。新司机离开了老师傅,完全没有独立驾驶车辆的能力,更别说在如此复杂、危险的路上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开始还只能让他们开着翻斗车在工地上运砂石土方,但在1971年9.13事件发生后,部队先后停工20天,分4批传达中央文件,进行了批林教育,从干部到战士,每个人都要参加五天政治学习。这段时间,司机们除了日夜在运输线上开车,还要分批学习、批判,要保证学习工作两不误。这样一来,连队的司机就更少了,只好将在工地开翻斗车的新司机都顶上去跑长途。这些司机的技术水平就可想而知了。
        三是司机精力不足。由于人少事多,战士们的休息时间也更少了,经常是睡眠不足,在那么危险的山路上行车,居然会开着开着眼皮就合上了,常常是一睁眼发现车到悬崖边上了,吓得一身冷汗。
        比方那位牺牲了的饶新民战友那天出车前就曾经说过:
        “每天车都是往前开,今天怎么车轮像向后转呢?”
         出事的前一天是星期天,那天下午连队包饺子。但饶新民既没有包饺子,也没有好好休息,整个下午,他都在保养间换后钢板,扒轮胎,修车修到晚上11点多钟,累了一下午。第二天早上不到6点,又跟着大队人马出车了。休息不够啊!
尽管如此,师里首长还是十分重视这次事故,决心将整顿交通秩序当成一场大战役来打。不久,铁二师全师安全大会就在师部所在的紫阳召开了。


照片由作者提供
(编辑: 老粥)


欢迎关注微信公众号

版权所有©2019
京ICP备1204503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