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二师5806部队学兵三连王小汾
作者和王和平(右)在三线
我和王和平的交往由来已久
我们在小学就是同学,西安市第一保育小学。同学六年,却无来往。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我在乙班,他在丙班。我们之间的交往始于1968年进入西安第六中学,通过我的同班同学钟长安认识了他。当时他们俩都住在太阳庙门的市委大院,“文革”中无所事事,他俩投靠解放市场后院的修鞋老汉,习武练拳。与王和平结识后,共同的爱好,相似的习性,使我们相见恨晚,很快就成为无话不谈的好友。我时常到他们家里聊天解闷,他俩也常到我家收听我家的四喇叭七管上海牌收音机里的国际新闻,声音调小,听北方邻国的对华广播。那段时间,我爸我妈随单位在西一路文化局进行“斗批改”,吃住在美协机关,不回家。我家成了我们中学生的天下。偶尔也会听听南方宝岛和大陆之间的广播,对投诚者的奖励黄金数量使我们目瞪口呆!我家的丰富藏书使他俩赞叹不已。他们挑中一本《神秘岛》提出借阅,我思考再三同意了。没想到借出去时八成新的书,三个月后还到我手里已成“陌生人”了,书的封面磨损的字迹模糊,精装硬壳的书已快散架,经手借阅的人何止成百!我的书成为那个年代无书可读的牺牲品!
1970年夏天,王和平和我已是西安市第六中学初中二年级学生。插队知青带回的种种传闻使我们深感忧虑:高中不招生、工厂进不去、参军又无望。出路何在? 恰在这时,襄渝铁路工程指挥部在西安市各中学招兵买马,待遇优厚:和铁道兵同吃同住同劳动享受军队待遇,每月二十八元津贴期限两年半,工程结束后绝对分配到国营大厂云云。 对连续不断的学工劳动、学农劳动深感厌倦的初二学生,怀着对部队生活的向往、对巴山深处云蒸霞蔚虎啸猿啼如仙境般的好奇,我们携手来到陕南紫阳县五八0六部队学生三连接受“再教育”。 脱水菜与死面饼子南瓜汤相结合的经典菜谱、每天徒步三十里来回搬运木材石料的劳动强度,已将十七岁中学生的种种幻想彻底扼杀。在没有“前十七年”“前两千年”文学小说可以找到的情况下,来到紫阳半年后,利用“天天读”和工余时间,王和平捧起了马恩列学说以及黑格尔、费尔巴哈等人的著作,很起劲地读了起来,并作了大量的读书笔记。在我的印象中,他先后读过《资本论》《国家与革命》《哥达纲领批判》《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反杜林论》《小逻辑》《哲学的原理》以及《共产党宣言》《矛盾论》《实践论》《拿破伦传》、达尔文的《物种起源》等数十种哲学、科学专著。这对“王和平学说”的形成,奠定了极其坚实的理论基础。 那年他的父亲专程前往陕南,看望正在“受苦受难”的儿子。对于儿子在政治上的幼稚,给予谆谆教诲。父子俩在连队门前江滩上彻夜长谈,我注意到管怀霖指导员忧心忡忡地注视着这一幕,没有干预。我后来一直觉得,“江滩谈话”对王和平整个思想的发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他那高度近视且形销骨立的形象,以及他那孜孜不倦地探求精神,博得连队高层的怜悯。三连的领导们识人善用,知道哪些人是应该给予特殊关照,应该“顺毛抚摸”,使其规矩一点,不给连队出难题。初到三线不久,指导员就注意到在王和平周围总会聚集一群不分班排的同学,津津有味地听他高谈阔论,还不时发出阵阵赞许的笑声,他意识到王和平很有号召力,是个不容小觑的人物。指导员在西安给家长汇报时,重点表扬了几个人。其中就有王和平大名!又给排长打了招呼,先将他安排在修理班,后又调到备料库专管插插导火索绑绑炸药包的美差。不用和班排同学们进入漆黑的隧道里出渣,打风枪,天天能呼吸到新鲜空气,不用倒班,别人求之而不得呢!能得到这份体面的工作,他深感荣幸!属于自我的时间充裕后,他和一批有同样爱好的人自发建立起“马列主义学习小组”。众人各抒己见,分析精神与社会之关系,探索马列哲学之精髓。连队的人们遂将这个小小的备料库命名为“哲学洞”,王和平成为理所当然的“洞主”。我们常在等待隧洞内硝烟吹散的当口,挤在“哲学洞”里,坐在炸药箱上一边休息,一边听“洞主”对时世的精辟论述,十分开心。一九九八年国庆前夕学生三连部分同学回到陕南“回顾”时专程来到已荒草没膝野兔定居的“哲学洞”,我给他和他的同事“炮”拍了一张留影。 离开陕南后,王和平(不,应该叫王东岳。结束三线生活时他改名为王东岳。一个十分博大的名字,这个名字也许会在中国哲学史里留下一些痕迹。为免歧义,本文仍用原名)开始不被领导重视,分配到偏僻的宝鸡市县功镇一六九信箱。单调呆板的工厂生活使正在哲学领域里自由想象的他无法忍受。七三年夏天,时逢高校招生,他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高中课程浏览一遍,以微弱的优势战胜竞争者进入西安医学院,成为一名光荣的工农兵大学生。 在我看来他已是修得正果,应该潜心钻研学业,毕业后在某医院混个主治大夫,一生无忧矣。但骨子里的叛逆精神却在王和平的胸中涌动,就在培根老先生的名言“知识就是力量”被人认为过时欲加以批判时,王和平拍案而起继而成为学潮运动的领军人物。把个医学院整得天翻地覆慨而慷!这次学潮运动引起方方面面关注,还波及外校。医学院停课两个月,开展了名为“大辩论”实为“大声讨”的群众运动,矛头直指学潮运动的始作俑者王和平。省高教委某领导放出话来:“马列主义教研室教师的儿子反马列!”此话传到西大,差点要了老爷子的命。就在王和平面临即将被开除学籍的紧要关头,“教育要整顿”的旋风在教育界开始全面推行,学校领导不得不偃旗息鼓草草收场,王和平躲过一劫。 他“病倒了”,一张急性肝炎的诊断书,把他送到住院部的病榻上。 …… 一九七八年,他怀揣着“学业突出”“需加强思想教育”的鉴定,在咸阳彩虹医院当上厂医。 时间不长,他就以精湛的医务理论使自己在彩虹厂闻名遐迩。
一天,一位美丽的女患者慕名前来就诊。美人儿袅袅婷婷,暗香袭人,王大夫好不容易才坐稳了。 在做了全面细致地问讯后,他调动自己从医学院获得的全部知识,从病因到症状,从临床到愈后,分析得丝丝入扣头头是道,女患者佩服得五体投地。 她满怀崇敬地看着大夫略显沧桑的脸问了一句:“王大夫,您是“文革”前的大学生吧?” 王大夫微微涨红了脸,实话实说:“不是,我是工农兵学员。” 对方似乎恍然大悟,拖着长长的尾音“噢———”了一声。很显然,女患者的潜台词是:原来如此! 这长长的尾音本无可厚非,但使得王大夫大受刺激!平时积攒下的良好感觉瞬间崩塌!使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学位”在常人眼里的位置。联想到最近一系列的针对“工农兵学员”的歧视性文件与政策,一股激奋之情在王大夫胸中汹涌澎湃! “士可杀,不可辱!” 他借来了教材,在高校医学教材全面改版、强手如林的形势下考上医学院心脑血管研究生。 在考试中还有个小插曲:考前他发现考生中有自己的医学院同学。这几位已经在省市大医院工作的同学趾高气扬 ,风度翩翩。根本不把他这类从小地方来的“厂医”放在眼里,悲天悯人地对他说:“你可以进去陪陪我们,看看还有多少医学院的知识能记否?”王和平陪着笑脸附和着,嘴上说:“也就是想来试试嘛!”。考试结果出来后,王和平名列榜首,那几位目瞪口呆,这才知道“厂医”的厉害。
重入医学院大门,王和平审时度势,收敛了许多。基本上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在医学院附属二院里,他以导师为中心,以食堂、宿舍为基本点,扎在书堆中过着清教徒般的生活。他出类拔萃的悟性深得导师好感,常将一些前沿课题交给他去研究。在探索医学难题的过程中,王和平的医学理论和医学实践得到进一步升华与完善。一九八五年年初,他顶着医学硕士研究生的桂冠,离开了学校。 他对我说,他要去经商,要进行物质的原始积累。 他已经为自己设计好了后几十年的美好蓝图:先做好物质准备,然后从事自己多年夙愿 :写书,写一本关于精神与哲学的专著。他对医学已经感到厌倦了,也不想在这些方面继续发展了。
导师得知他的想法后,深表惋惜,向自己的得意门生表示:如果还留在学校,想读博士读博士,想出国深造就出国深造,美、法、英任由选择。当时还没有出国担保、留学协议、保证书什么的繁琐手续,可以回来也可以不回来。他的想法也遭到家人的反对,其激烈程度令早有思想准备的王和平也感到意外。老爸老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和平啊!你已经把硕士学位拿到手了,干吗还要去瞎折腾呢?在医院待着多好!万一政策有个什么变化,你对谁去哭呀?” 面对这一切,他无动于衷,反倒更加坚定了他的决心。不久,王和平和刘天明(我们三连的另一位战友)又一次打起背包,告别了繁华都市来到一个依山临水的小农庄安家落户,当起了新式农民。 据我所知,他们先后从事过如下事业:养长毛兔、活熊取胆、无油空压机制造,同时涉足证券市场、软件制造业等领域,业绩不凡。当他们的事业发展到轰轰烈烈之时,王和平只身退出。实现了他当初的诺言:“等企业发展到规模化时,我将回到书房。”
他在秦岭山脚下购得三十亩田地,建起自己的书房,开始了托尔斯泰式的有文化、有品位的庄园主生活。离开商海的喧嚣与烦扰,他坐在自己的书房里。 面对窗外如黛青山如帛白云,沏上一杯绿茶,他的思绪已如展翅鲲鹏,神驰千里。 当年在“哲学洞”里的争吵与思辨又一次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人——精神——社会是一种什么关系?他们究竟代表着什么?神学——哲学——科学三大思想阶段又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在发展?下一步该走向何处?哲学又是什么东西?学校里、论坛上挂在学者嘴边的被说烂的这两个字是否已经可以“盖棺论定”? 带着种种尚无定论的疑惑,王和平打开电脑,用他独创的“一指禅神功”(右手食指和左手食指),在键盘上摸摸索索地敲出《物演通论》四个字。 这一敲就是整整三年。三年里王和平足不出户思不旁顾,达到忘我的境地。不看参考书目,也不看写作提纲,整部书的完整构架都清晰地装在他的脑海里,文思如泉涌下笔如有神!九八年我们全连回紫阳重游时,他神采飞扬地邀我同往并告知书已出版。半个月后,他从包里掏出一本署名为“子非鱼”的《物演通论》,签字后送给我。 看到我对署名的不解,他告诉我:“子非鱼”出自庄子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一文, 说的是庄子和惠子赏鱼,庄子感慨地说鱼儿真快乐呀!惠子反问:你不是鱼你怎么知道鱼快乐呢?庄子反驳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鱼的快乐呢? 我大致弄明白了,在当前世俗生活里,人们都在为金钱利禄而奔命,有谁会去正儿八经地研究“哲学”这个劳什子呢?与其绞尽脑汁地苦苦思索、把脑袋瓜子挠成“毛稀公社”还不知结果究竟如何,反不如倒上两张进口配额后,坐在大剧院听几段清唱来得更文雅一些!我的老同学已将“研究真实的哲学”视为自己的头等要务,“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并乐此不疲,我等凡夫俗子又怎么可能理解这条“鱼”的快乐呢?这样一想,心中豁然,释然。 我赶紧焚香沐浴,洗净双手,虔诚地读了起来。 正如作者说的那样,该书“文字晦涩,意境渺遥”。我自认为还读过几本“马哲”及少年版哲学读物,应付一般的哲学著作尚无大虞。但要读懂《物演通论》并能有所联想发挥,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数次被哲学家怪诞拗牙的自造词汇和玄虚莫测的表述方式弄得一头雾水,发誓再不读它,可数次又不忍弃之,重新鼓起勇气继续煎熬下去。连蒙带猜,囫囵读完。 王和平在书中提出的基本哲学问题是存在的逻辑问题。通过对基本问题的阐述和分析,试图澄清存在的逻辑和意义。书中独具特色的逻辑分析方法被作者称为“递弱代偿原理”。他在书中认为,世间万物进化程度越高的生物比如脊椎动物的抗灾能力远远逊色于腔肠动物的抗灾能力,如恐龙在面对自然环境突变的情况下,大批量灭绝。而海洋中的低等级动物却顽强地挺了过去 如水母。采用这种逻辑方法是由于他认为万物存在可归于一系,万物存在可归于一理进行逻辑解释。 两年以后,王和平所著《知鱼之乐》出版。 在《知鱼之乐》一书中,作者有一段自述。遣词造句极有韵味,颇显其人格魅力之所在。我移花接木,暂借一用:“子非鱼,生卒年月暂不可考。此人虚无如老子,飘逸若庄周,一身孤悬,浪迹魂梦,仰观天道,俯察尘寰。虽系医学硕士及生物学技师,却无固定职业;身兼某大学哲学系客座教授,却无正式职称;看似自由撰稿人,却从未有应景文章发表;曾著一书,文字晦涩,意境渺遥,味同嚼蜡,读者寥寥。如今勉强献出随笔若干,竟是戏弄人生、调侃智巧的奇谈缪想,万一有人不慎堕入他的思绪,敬请一笑置之,及早脱身,断不可如痴如醉,信以为真。须知他本人尚且一再宣称‘天下无真’,你若视同至理,岂非荒唐自误?” 《知鱼之乐》收入王和平三十篇散文随笔,共十五万字,该书可以看成《物演通论》的导读性读物。笔者建议:如果有人想对“递弱代偿衍存”做一番研究,最好先读读此书将会大有裨益。除非您是学术界泰斗!
他的学术研究已达炉火纯的地步,他杰出的思辨水平已使学术界刮目相看 声名远播。各大专院校纷纷青发出邀请,请他前去发表真知灼见,不拘一格的论点博得大学生热烈追捧!除了在本地大专院校演讲,他更是应邀前往全国各地的学校讲述他的学术观点。坐着飞机到处跑。真是“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忙得不亦乐乎。他出版的《王东岳的中西哲学启蒙课》音频节目300元一套,销售火爆已售出几百套。在这个文章里,他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分析了亚洲黄种人的迁徙过程、中医和西医各自的特点以及它们的走向、高寒地区人种和低纬度人种形成的特点等等。这套讲演将以《哲思讲演录》的名称在社会公开发行。人们在网上会听到或者看到王东岳先生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缓慢地给大家讲述某个论点。他是有意识地把语速放慢,使得人们能够从容做好笔记。在这一点上,他也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想当年,我和他在咸阳人民公园吃羊肉泡馍,他把泡馍的重要步骤:掰馍说成背馍。这类闹笑话的例子在他努力纠正发音的阶段是层出不穷的,但是在他锲而不舍的精神面前,都成了过眼云烟。当他在人们面前高谈阔论时,你一定会认为他的语音从来都是如此的。我清晰地记得,他少年时代有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他也不会用梳子细细地梳过,而是把头低下,用手快速拍直,然后潇洒地把头一甩,满头华发就很听话地站到了头顶!而现在呢?头顶光滑明亮,那是绝顶聪明的诠释!
2021年9月15日
图片来自作者提供
编辑:开门见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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