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牛人王淮生
王淮生,是我在铁二师汽车四连的一位战友,由于有一段时间他当统计,我当材料员,两人较长时间居住在一室,之间有许许多多有趣的故事,令人难以忘怀。
王淮生也和我一样,都是武汉兵,入伍前是高中生。他父母都是早年参加革命的老新四军,当时都在国有企业担任重要职务,和不少干部子弟一样,他是个大大咧咧、嘻嘻哈哈、不受拘束的人。他在工作时,经常是将一件破破烂烂的工作棉袄往身上一套,也不扣扣子,再用一根不知从哪儿找来的破麻绳往腰里一扎,就是他常见的装束。别人笑他,他就正而巴经地自称“老贫农”,说老贫农的形象就是这个样子的。不过乍一看起来,光光的脑袋,满腮的胡子,加上破破烂烂的衣服,他也确实和老贫农挺像的,就是太胖了一点,估计什么时候已经从贫农晋升为富农了。
石泉河滩上,从左到右为作者、王淮生和单树培
他的形象,连队领导说多了没什么效果,对他也就习惯了。但由于在越南生活多时,越南男人只有在犯罪后才会给他们剃光头,因此我们的指导员王光海最讨厌他手下的兵剃光头。对他可以容忍,但对我们绝对不行。有一次,他借来理发推子,要我给他剃了个光头,在一边观看的武汉老乡单树培看着有趣,要我也给他剃一个。最后他们一看,三人中已经有两个秃了,二人又闹着要我也剃一个。我被他们闹得不行,也只好让他们随意了。正好那天晚上连队没有什么活动,指导员到下面车场来看望我们。大家谈到高兴之时,站长周前仁突然“嘻嘻”一笑,冷不防摘下王淮生头上的帽子,指导员看了也就假装生气,苦着脸“嘻嘻”一笑,没有过多的反应;接着站长又冷不防摘下单树培的帽子,指导员看后有点生气了,但还是带着笑用四川话骂了一句:
“妈的,你们简直就是歪嘴巴吹喇叭,一股邪气!”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就在大家嘻嘻哈哈大笑时,周前仁又绕到我身后将我帽子揭开,又一个大光头出现在指导员面前。这下子指导员彻底火了,他脸一沉,大声吼道:
“你们三个是越搞越邪了!”
然后他拿起桌子上的电话通知连里:
“全连集合,点名!”
结果我们三个在队列里挨批不说,全连一个原来没有任何集体活动的愉快夜晚就被我们三个搅乎掉了。
王淮生自己给自己点烟的二次曝光照片
有一次偶然谈到参军前和同学通信的事,他突然想起了他的一位关系较密切的女同学,他们之间通信了近两年,最近因为自己任性和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吵垮了。说到这里,他突然脑洞开了,连忙找出一张漂亮的信纸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检讨了自己的不是,并表示愿意重温旧情,还在信的后面附了一首七言绝句以表忠心。不久,他眼巴巴地等到了回信。信虽然写得很婉转,很客气,但后面附的一首和诗却有点不妙。诗的内容记不得了,不过研究了半天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将各句前面的第一个字连起来看,是“一厢情愿”四个字。
有一次,战友回去探亲给我们带来一点豆酥糖,一种扭成麻花状,面上又撒上点黄豆粉的那种,摊到我们头上,也就是一人一块。我拿起自己的那块丢进口里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不。他用两个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又小心翼翼地放到那个空了的盒子里保存起来,还小心翼翼地盖上盒盖。一连几天,他都在做报表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开盒盖,将那块长寿的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再咬上一小口,再小心翼翼地放回去。有一天,他打开合盖后发现剩下的那点糖竟然不翼而飞,顿时大惊失色,警惕地看了看坐在桌子对面的我,正准备向我质问,突然发现那块小小的糖就粘在盒盖的反面。他忙着看盒子里面,没有注意盒盖反面,就闹了这么个笑话。顿时,二人都不约而同地倒在床上笑得喘不过气来。
我不会抽烟(二次曝光)
要是以为他很小气那就大错特错了。他存的几个津贴费不是买了收音机,就是买了照相机,当然都是最简单、最廉价的那种。后来正是有了他的这部相机,我们才留下了不少珍贵的照片。最得意的摄影作品无疑就是用两次曝光的方法将同一个人照在一张照片里。先是将相机固定,再以漆黑的夜空为背景,人在灯光下做出一种姿势,曝光一次;然后不卷胶卷,再把人移动到另一个位置,摆个姿势再进行第二次曝光。不过人得憋半天不能动,因为灯光太暗,快门速度要设成好几秒甚至十几秒才行。后来拍摄方法有所改进,将一床黑毯子挂在身后,效果更好。带到西安洗出来一看:自己给自己点烟,自己给自己递烟……天衣无缝!
我描述了他很多这种糗事,并不是有意要贬低他,而是为了刻画他这个人的性格魅力,以便在后面更好地宣扬他在部队一连立了三次三等功的事迹。
第一次还是在越南的时候。1969年的夏天,他们部队在越南谅山北庆山24公里铁路线施工时,他开车在那里驻勤。那天暴雨后,驻地门前的小河沟突发山洪,水很快涨到了门槛前。全排战士很快把车开到高处后,他突然想到枪还遗留在营房里。他立即返回去抢救枪支,却被突如其来的洪水冲走。洪水过后,就在大家都认为他已经是九死一生时,却发现他抱着一根电线杆逃离了死神。
重点说说第二次。1972年,由于运载大型机械的需要,上级给我们连队装备了第三台黄河牌平板拖车。
黄河汽车由济南汽车制造厂制造,原车的载重量也是8吨,当时是我国能生产的唯一一款柴油车。不过除了普通型的货运车外,利用它的车头和底盘还改装成不少其它型号的专用车型,如平板拖就是由武汉的一个工厂利用黄河车头加上自己生产的拖车而改装成的。平板拖的载重量是15吨,可以运载大型设备,如推土机、铲运机之类的,是我们铁道兵十分需要的一种运输工具。
连队有多辆国产黄河柴油车
这年夏天,这台平板拖由一位经验丰富的老战士,时任连队技术检查站站长的邹长忠同志从武汉通过火车运到西安,再由连队派遣有经验的司机从西安把它开回石泉来。由于平板拖车又长又笨,操作起来与开普通车也不一样,连队熟悉开这种车的司机极少。为安全起见,领导派了两位有经验的司机前往西安,去协助站长完成这项任务,其中一位就是时任八班长的王淮生。
按照连队的布置,站长和副排长二人开着新拖车走在前面,王淮生开一台原有的旧黄河车跟在后面保驾。尽管王淮生也想过过新车瘾,希望开着新拖车回到连队,也对比他军龄低的这位副排长能“担此大任”而耿耿于怀。但作为军人,他还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出发前一天,他们都认认真真对新旧车辆做了检查,特别是新车,由于当时工厂的装配技术不过硬,不对车轮、刹车、传动轴、方向机等重要部分做彻底检查,是绝对不敢开上路的,更何况面对的是几百公里的山路。他们认真地检查维护,又将这两台车洗得干干净净。一切妥当后,又把一辆因事故撞坏的汽车吊到新拖车上固定好,将它一起带回连队。
翻越秦岭盘山路
两台车于第二天早上5点钟从西安准时出发。开拖车的是那位年纪较轻的副排长,站长则坐在副驾位置上保驾,后面一排位置上坐的是副排长的老乡,一个在师医院开救护车的司机。这位老乡回河北唐山探亲归队,正好碰到自己老乡的车,便搭便车进山回部队。而旧黄河车里就是王淮生一个人,司机、乘客都是他。从西安到秦岭山脚下30公里路程,两台车足足走了三个小时,那是因为前面拖车一路上故障不断,不断停下来修修检检。好不容易又跑了30公里上到山顶上,车又出故障了,只好又停下来检修。这时已过了中午12点,王淮生吃了一点干粮,又卷了一支烟抽了(由于那时三年军龄的兵津贴只有10元,卷烟虽然只两毛钱一包,但烟瘾太大的人也抽不起,就买两元一大包的烟丝,可抽一个星期),然后就走向前去看看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一下子也检查不出来,现象是油路不畅:用手泵油,油就上来了,但开车走不远就又没有油了。王淮生想了一下,觉得油箱里可能有问题,便脱下那件老贫农的破棉衣,挽起里面黑乎乎的衬衣袖子,把手伸进油箱里慢慢去摸。这时已深秋,在秦岭的山顶上已经很冷,手臂泡在油箱里冻得刺骨透心。摸了一阵,发现里面有团棉纱,他不露声色,又认真地彻底摸了摸,确定只有这一团,才拿出来扔在地上,很得意地说了声:
“走吧!”
两台车继续前进,但走得仍然很慢,因为拖车是台新车,性能、质量都还不清楚,而且车上还趴着一台车,又是山陡弯多,想快也不敢快。不觉已经是下午五点,大山里已经开始黑了,车辆都打开了大灯,但秦岭主峰下了还不到一半。走着走着,王淮生发现前面的拖车速度突然加快了,而且越来越快。他心里暗暗骂了一声:
“他妈的,开这么快,都不要命了!”
王淮生急忙松开刹车追上去。拐了几个弯,发现前面的车不见了,又转了几个弯,发现怎么前面没有路了?他减慢车速,缓缓开到跟前,只见是一台车横着翻在路上,长长的车底盘将整个路面都堵死了。看到眼前景象,王淮生的心蹦蹦直跳,腿也发软了:
“坏了,出事了!”
他连忙把车停在路边,挂上倒档,下车看看还不放心,又从路边搬来了一块大石头掩住车轮,这才走上前去。爬过翻在路中央的车,借着自己车上小灯微弱的灯光,发现这台车正是新接回来的黄河拖车。
今日秦岭山顶
原来黄河拖车这一庞然大物从秦岭上溜下来,一路靠刹车控制住车速,不知是刹车使用过多,还是车辆出厂时就有隐患,副排长在开车过程中突然发现没有刹车了。他没有惊慌,连忙紧急处理当前的险情。拉手刹,抢低档……都没有效果,整台车在巨大惯性的带动下越溜越快。为了不至于冲出路面,冲进山沟,副排长迅速调整着手中的方向盘,保持车还能在弯弯曲曲的路面上行驶。
下面还有很长的大下坡,如果让车这样自由自在地溜下去,会越溜越快,最终结果就是冲进山沟,冲下悬崖,连人带车摔得粉身碎骨。
在此紧要关头,站长与副排长一致做出最后决定:靠边、刮山,利用一旁的山坡巨石减速,也许能挽救这两台车和车上的三条生命……
副排长稍稍向朝山的一边打了打方向,车头擦着山崖飞快向前滑下去,在一阵金属与岩石刮碰的巨响过后,整台车往路面上侧翻过去,又向前滑了十几米后,才缓缓停了下来。
王淮生等到自己定下心来,仔细观察眼前的情况:拖车车头和平板已经分开了,而且车头还被一块巨石压着。他把手伸进驾驶室,首先摸到驾驶座上的副排长,经询问还能答话,看来伤得不重。王淮生把副排长扶出来,安排到一块石头上坐下,看到他情况还好,便又去救车里的其他两个战友。这时他听到里面传出呻吟声,知道还有活着的,伸手进去找了一阵,摸到一个头,再一看是站长。王淮生使了使劲,想把他拉出来,但他却痛苦地叫了起来。看来他伤势不轻。王淮生观察了一阵,便从巨石和车头的夹缝中尽力往里钻,总算摸到了站长的小腿,原来这条腿被那块石头和车头夹住了,而那块巨石又像一座小山一样压在车头上。看来不把车头或那块巨石吊起来,靠一个人的力量是难以将站长解救出来的。王淮生只好放下站长先去查看师医院的司机,摸到了他的头摇了摇,没有反应。再顺着向下摸去,发现整个发动机压在他的胸上,估计是凶多吉少。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只发现现场的两头公路上已经堵了不少车。看到是解放军的军车出事,不少人都主动赶来帮忙,但由于没有合适的工具,一时也拿不出合适的方案。有人拿来千斤顶想把车头顶离那块石头,但找了半天找不到支点,只好罢了。正在一筹莫展时,一辆五吨的地方解放牌吊车由此经过。王淮生急忙跑过去请他帮忙将驾驶室吊起来,好将里面的人救出来。司机看了看现场说,东西太重,吊不起,硬吊会损坏他的车,说完就想把车掉头返回。王淮生一把抓紧他的方向盘,说:
“如果将你的车弄坏了,我们部队会给你赔新的,但如果你就这样跑了,我会记住你的车号!现在解放军一死两伤,你见死不救,就不怕到时候批斗你?”
那个年代正是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的年代,作为军人是很受人尊敬的,如果他见到解放军有难不救,也很有可能会给他戴上什么政治上的帽子。看到旁边的不少地方司机都在指责他,他也心中害怕,这才答应帮助。
在大家的共同协助下,车头被缓缓吊了起来,王淮生先进去把站长救了出来。当他把站长安排在一旁,正准备进去救最后一个人时,忽然吊车缆绳打滑,悬在半空的车头一下子滑落下来,差点砸到他身上。
此时已经是夜间12点左右了,但周围还围着很多人。当他坚持要吊车司机再起吊一次时,大家出于对他安全的关心,都围着他喊:
“班长小心点!”
那时候老百姓出于尊重,见到解放军战士都称班长。在众人的激励下,王淮生感到豪情满怀,产生了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英雄气概,他蹲在巨石的夹缝里,大叫一声:
“起吊!”
车头刚升起,王淮生迅速冲进去将这位战友拖出;刚刚离开险境,车头再次从空中掉了下来,引起众人一阵惊呼!
在给这位战友做人工呼吸后,发现确实已经无力回天,只好放弃抢救。王淮生把他开的黄河车侧前座靠背放倒,用大衣将战友的遗体包好放在上面,让站长躺在驾驶室中间的引擎盖上,副排长则坐在驾驶座后面,用手扶着站长的腿。在众人的帮助下,他在山边公路上把车调过了头,然后又走下车来,真诚地向这些地方司机们行了个军礼,感谢大家的热情相助。各位司机也纷纷向他道别,并嘱咐他一路小心。
这台车直接开到西安空军医院,伤者得到抢救,死者抢救无效送进了太平间。一切忙完后,才发现天已经大亮了。
由于在关键时刻临危不惧,舍己救车救人,王淮生事后荣立三等功。
后来他在施工部队驻勤时,因为捡到了钱包交公,拾金不昧,立下他在部队几年生涯中的第三次三等功。不过比起前面的两次来,他觉得只不过是个小意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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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兵心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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